胡裕不敢在牢中待太久,他又叮嘱了狱卒几句,便折身离开。
再好的牢房又怎样?仍旧阴暗潮湿,气味难闻。
初春的天还很冷,楚姮穿的不多,此时她搂着肩膀,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暗道可笑。
她怎么会如此可笑。
她付出了一颗真心,可蔺伯钦却没有好好珍惜,他说过信任她的话,完全就是在放屁!
如今身陷囹圄,蔺伯钦想怎么处置她?是给她上刑,还是押去菜市斩首?
他一定会按大元朝的律例来吧。容她想想,大元朝对待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会怎么惩处来着……
楚姮托腮望着漆黑的房顶,竟是流下泪来。
什么全天下最好的夫君,呵,明明什么都不是!
***
蔺伯钦在后堂已经枯坐了一个时辰。
他抓住朝廷钦犯玉璇玑,整个府衙的人都惊呆了。
赵琦等人更是跑来恭喜他,说此次立了大功,很有可能正式坐上望州知府一职云云。
这时,大门被“砰”的推开,却是顾景同心急火燎的赶到。
他已经问明了杨腊,只觉得不可思议,双手撑在桌上,问蔺伯钦:“佩之,你是不是搞错了?”
蔺伯钦还未答话,一旁的赵琦就说:“顾大人,这哪能搞错啊。幸亏蔺大人机智,提前识破了那玉璇玑的诡计,否则真让玉璇玑潜藏在蔺大人身边,他可就危险了!”
“危险?”蔺伯钦怒极反笑,“她那样子能有什么危险?”
赵琦摇了摇头:“顾大人,不能因为玉璇玑长得漂亮,你就说她无罪吧!”他抬手一指桌上的海捕文书,“瞧见没,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连妇孺都杀,这还是人吗?”
顾景同还在为楚姮说话:“我绝不相信她会做出这些事,其中定有误会!”
赵琦叹了口气,正要举例知人知面不知心,一直沉默的蔺伯钦开口了。
他打断二人争执:“赵大人,你先退下。”
赵琦看了眼顾景同,双手一拢:“顾大人如此维护那女贼,搞不好别有个什么。”说完,他眼珠子一翻,便昂着头走了。
顾景同看着他背影,扬起手中扇子,做了个打他的姿势,气的牙痒。
以往,蔺伯钦总会笑一笑。
可今日,他却面如寒霜。
“盛风,她的确是玉璇玑。”蔺伯钦垂眸看着海捕文书上的字,将那柄软剑从抽屉中取出。
细细的剑身通体金色,闪烁寒光,锋芒毕露。
与海捕文书上所画的武器……一模一样。
顾景同一怔,不死心道:“或许是她捡的?她看这剑好看,便捡来玩的?”
蔺伯钦闭了闭眼。
“她的软剑,一直藏在腰带。我亲眼……看她使出的剑法,连冯河也打不过她。”
顾景同彻底没了语言。
蔺伯钦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他也曾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玉璇玑不可能是姮儿,姮儿是他夫人。但事实摆在眼前,疑点太多,他根本找不到借口来说服。
顾景同忍不住问:“按照大元朝律例……楚姮的下场,是什么?”
蔺伯钦脸色怔然。
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按律当斩。”
顾景同明明知道是这个结局,却还是不敢相信。他上前两步,道:“佩之,我知道你执法严明。可是……可是她对你当真一片真心,绝无虚假,你就徇私这一次吧!”
蔺伯钦浑身一怔,朝顾景同厉目而视。
“你我踏仕途为官,首需谨记,便是决不能徇私枉法!盛风,你今日竟说出这种话来?”
“我……”
顾景同也知道失言,更知道蔺伯钦最痛恨的便是这点。
蔺老太爷当年左迁望州,因何而死?对外一直都说是因病早逝,但他知道,真实原因乃蔺老太爷徇私放走一名囚犯,被政敌揭穿,后畏罪自戕。
顾景同无奈的长叹一声,“我先出去了。”
说罢,他掩门离开。
蔺伯钦垂眼,望着手中金丝软剑,反反复复的摩挲,想到和楚姮相处的点点滴滴,喜也好,悲也好,尽数化为心头一片凉寒。
不知不觉便是夜深。
便在此时,杨腊敲门来报。
“大人。”
蔺伯钦将软剑收入抽屉,抬起泛红眼,“说。”
杨腊指了下门外:“霍大人在乾州搜查玉璇玑,冯河知晓,已快马加鞭的赶去,将此事汇报于他。”
“什么?”
蔺伯钦沉冷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缝,他倏然起身,怒斥道:“你为何不拦住他?!”
事发望州,他尚且可以想法违心的保全楚姮的,若传到霍鞅耳中,他便再也没有办法留下她的性命!
霍鞅是谁?是当朝皇上的心腹,是手握重权的禁军统领。楚姮落到他手中,不脱一层破皮就怪了。
杨腊也很焦急无奈:“大人,冯河武功高强,卑职虽然劝慰,但根本拦不住啊!”
“他走了多久?”
“半刻钟不到。”
“追!”蔺伯钦一拍桌案,“务必把他给我追回来——”
杨腊答是,立刻扭头去办。
待屋中空无一人了,蔺伯钦才颓然坐下。
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
楚姮最喜欢拉着他的手了。
她曾向他保证,她绝不会做任何坏事,她要他相信。她还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他也说,此生此世,必不相负。
蔺伯钦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他突然想起醉酒那夜,手上为何会沾有浅血了。她不是寡妇李四娘,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她把自己毫无保留的交给他,他怎能……辜负呢。
冯河骑术精湛,晚上路途难走,杨腊定是追不上的。若霍鞅知道消息,她便真的难逃一死。
蔺伯钦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苍茫黑夜,目光悠远。
“罢了。”
他认输。
终究无法硬着心肠,将她亲手送上囚笼,赴往刑场。
他微微叹息,从柜子里摸出监牢大门的钥匙。
从未想过,他蔺伯钦会有今天。幼习礼数,从不违背大元律法,如今为了一个女子,破了恪守多年的纲纪!
正文 125.华容
监牢上方只有半尺见方的小窗。
楚姮坐在潮湿的干草上,抬头正好可以看到几粒星子。
真好啊,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明明天气已经在转暖了,可为何她仍觉得冷?
楚姮不知想到什么,抬手抚了抚鬓上的牡丹花银钗,她一把将其拔了下来,端详片刻。
这是蔺伯钦送她的钗子。
结果,也要像陈子扬对待云氏那样,曾经的深爱誓言都要化作过眼云烟?
不……蔺伯钦和陈子扬不一样。
他只是一时蒙蔽,他会相信自己的。
楚姮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一抬手,将银钗又插进鬓间。
她也不知道为何,可心头那点儿希冀,如烛火明明灭灭,始终对蔺伯钦抱有期望。
楚姮暗暗打定主意,只要蔺伯钦相信她……她就告诉他一切真相。
他设计自己,误会自己,这些统统她都不再计较了。
只要……他相信。
正这样想着,门口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楚姮心头一喜,以为是蔺伯钦来了。
但仔细一听步履声并不熟悉,面色微凝,忙胡乱擦干脸上眼泪,压低声音,冷道:“是谁?”
“夫人,是我和顾大人。”
胡裕的声音悄悄传来,“咔哒”一声,被他打开牢门。
顾景同和他一起走进来,手里还带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你说你也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什么江洋大盗玉璇玑了?”顾景同将折扇插在脖子后面,拿着钥匙去给楚姮开撩开的锁。
楚姮听着他这句抱怨的话,又看了眼胡裕,心底暖暖的,瞬间红了眼。
“顾景同,胡裕,我真的没有杀人,没有做过恶事。”
顾景同给她三两下脱下镣铐,叹息说:“没做过就没做过吧,包袱里有盘缠和干粮,外头杨腊还准备了一匹快马,你马术不错,趁着天黑,往塞北去,有多远跑多远。”他说完,将包袱递给楚姮,目光复杂了看了眼她,“有多远跑多远,再也别回来了。”
楚姮提着包袱,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抿唇问:“他……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放过我吗?”
在他眼里,她就是那样穷凶极恶的坏人?还是说,因为她欺骗了他,所以他已经愤恨到了极点?
顾景同半晌才道:“别问了。”
短短三个字,却让楚姮那颗悬而未落的眼泪彻底决堤。
“夫人,顾大人,别耽搁了。”胡裕看了眼外面,催促说。
楚姮当着胡裕他们流泪,实在不好意思,抬袖狠狠的擦了擦眼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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