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柳叶起身扑通一声跪到案前,朗声道,“臣乃是陛下的臣子,身为天子万不能开如此玩笑,还请圣上收回刚才所言。”说完五体投地,大有一副誓死相谏之状。
赵煦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扣了几下,看着桌案前跪伏的人,身形消瘦如斯与那日匍匐在宫道上一个模样,只是今日看这勾着头的跪姿更加令人心疼了,却也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想。眯了眯狭长的眼睛,罢了,此事还是慢慢来吧,“朕的玩笑过火了,还请柳卿莫怪。快起来吧。”
柳叶没有动。
赵煦又道:“难不成还让朕出来扶你一把?”唇角微微挑起,“柳卿这般想的话,朕还就出来……”
话音未落,柳叶一绷膝盖,站了起来,“微臣不敢。”
赵煦叹了口气,似有委屈道:“想当初伯植与我尚可促膝相谈,如今倒是一个玩笑还这般严肃,可见伯植已然与我生分了。”
柳叶暗嘲了一番,面上依旧恭谨:“君臣有别,先前是微臣不懂礼仪,逾矩了。”
赵煦无奈地又叹了口气,“坐下吧,朕抬着头瞧你,脖子酸。”
柳叶谢过座,方又回到软椅坐下。
赵煦这回倒提起来“刘家姐姐”,“二十二那日刘美人召见了她的姐姐,此事想来柳卿知晓的,朕甚是好奇,这刘美人之前也不曾说过家中还有姐妹,怎么就寻来了?”
柳叶恭恭敬敬地答道:“那刘小姐乃是美人的堂姐,平素本无来往,只是听说刘美人入了宫才寻来求见一面。”
“哦,这刘家姐姐倒也是个长眼的,一来便寻上了柳卿。要是换个人还不一定能见着妹妹呢。”
柳叶嘴角含了一丝苦笑,“圣上明鉴,刘美人与微臣除了当年在锦乐坊见过几回,绝无瓜葛。不过这朝里朝外的总有人以为这刘美人乃是微臣处心积虑献给圣上的,故而……”
赵煦眉头挑了一下,“哦,这朝里朝外这般说的?这帮人倒是难得地长眼了。”眉眼一弯。“朕也觉得这刘美人就是柳卿你处心积虑献给朕的,不然你觉得朕为何留下了?”眉眼弯得更甚,眼尾蓄了一丝笑意,“朕这是给柳卿面子啊。”
柳叶:“……”圣上给的这面子臣兜不住啊。
百官轮对,别的人与圣上说些什么柳叶不知,但是她知道绝不是如她这般,这简直不是君臣对话,倒是俩无事之人闲聊,一个逗弄一个谨慎退避,这滋味,啧,实在不怎么样。
柳叶终于抢过话题:“微臣有一事欲禀圣听。”
赵煦双手搁在桌案上,微微偏头,“你讲。”
“此事关于昌王府。”柳叶微微抬眸,目光从赵煦面上一扫而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到昌王府,赵煦的面色微微凝了一下,虽然转瞬便化开了,却敛起了方才似有若无的一丝笑纹,正色地哦了一声。
柳叶:“正月十七,大理寺接报,道昌王府后门的泔水桶里发现一具尸体。微臣不敢怠慢,旋即去了昌王府,后经查,死者乃是一名穿着女人衣裳的男子,再查,那一身衣裳竟然是昌王妃于去岁腊月十八丢失的。”
赵煦单手支颐扶着额头:“昌王妃的衣裳穿在一个男人身上?该不会是红杏出墙之类的破事吧。”
柳叶摇了摇头:“那名死者是北辽人,与去岁在东水门外小院内伤了微臣的应该是一伙人。”
赵煦凤目微眯:“北辽人?北辽人怎么会出现在朕皇叔家后门的……泔水?泔水桶内?身为大宋亲王,昌王还是分得清轻重,不至于与北辽人往来的。”话虽如此,微微不稳的语音却出卖了他的伪装坚定。
片刻后,他又道:“此事牵涉外番,而且是一直对我大宋虎视眈眈的北辽,柳卿一定要详查,不论查到谁的头上,绝不姑息。”
“是。”柳叶应下,“微臣还有一事。”
“讲。”
“极地芙蓉案……”说到这个案子,柳叶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事关一个名叫清风阁的帮派,许是前朝……”余孽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周国?柴家?”赵煦轻声,时有感慨,“大宋建国到朕已是第七代,当年太|祖皇帝的遗训依旧在,丹书铁券依旧在,他们怎么就不能安生过日子呢。”
柳叶:“是微臣先前查访不详,误了许多时间,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将此两件案子尽快办妥。”
赵煦微微抬眸,瞧着她,神色略显复杂,“案子能办便办了,不能办也不必要逞强,北辽也好,清风阁也罢,暂时都掀不起大的风浪,你……还是顾着自己的身子一些。”
柳叶垂眸称是,再次感谢圣恩,方退出小东殿。
此方轮对果真耗了两个时辰,出来时方觉腹中空空如也,一阵虚浮感从脚底窜上来。
“柳少卿留步。”郝随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截住了才下了台阶的柳叶,“官家着奴才备了一盏燕窝,还请柳少卿移步随奴才去偏殿用了。”
“燕窝?与我备下的?”柳叶甚是疑惑,却不得不跟着去了偏殿。果真是一盏玲珑剔透的燕窝羹,冷热适宜,显然是掐着时间备好的。
这……
*
回到大理寺衙门,卓元正与田峰商议着什么。见到柳叶,两人齐齐迎了过来。
“怎么,有眉目了?”柳叶问田峰。
田峰神色微黯,“唉……”
柳叶环顾了一下四周,如今的大理寺该应卯的一个不缺,全都在公事房内查册子的查册子,整理卷宗的整理卷宗,忙而不乱。
柳叶抬手示意田峰噤声,“到我房中说话。”先前怀疑大理寺有内鬼,而内鬼就是卓师爷,而今卓元的嫌疑已经排除,却不能排除大理寺没有内鬼。
三人进得柳叶的公事房,将门掩上,田峰才道:“确实有人于去岁腊月见过该男子去往昌王府,只是时间对不上。”
田峰说此话时流露出深深的遗憾来。
柳叶倒不似他那般遗憾,只问:“那是何时?”
“腊月初八,清早,还不到卯时。”
目击者是一名吃斋念佛的居士,就住在昌王府对过的街上。腊月初八乃是腊八节,居士每年此时都会在自家门前设粥棚,替菩萨施粥。去岁也不例外。
来领取腊八粥的多是清贫之人,有码头扛包的,有收泔水,有拉粪车的……总归都是些早起上工的人,所以居士每年施粥的时间都在卯时初刻,让大家伙儿喝了粥恰好能赶上开工。
去岁腊八是个大晴天,卯时初刻有雾,居士领着几个仆从设好粥棚,天还没亮透,晨曦微光被浓雾掩着,显得更加昏暗。就在此时,居士听见对过的墙头有瓦片掉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连着一个沉闷的声响,应该是有人落地。接着有几只寒鸦枯叫着飞起,然后就有脚步声穿过浓雾走了过来。
“雾浓,天又早,想着这样的天儿往我这里来的准是来喝粥的,便忙着人盛了一碗出来,待那人走到跟前好给人家。谁料那人走到粥棚跟前踉跄了几步,定下神来一看眼前的粥,一把把碗摔出去,扭头就走了。当时,我闻着这人一身酒味,怕他又走岔了,特地追上去查看。不过此人走得极快,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迹。”
那人的步子虽然踉跄,走得却是快得很,居士追不上便回头来,此时晨曦破云,浓雾被晒淡了许多,居士发现薄霜之上留下一串脚印,从昌王府墙根一路到粥棚再转向远处,正是那个人留下的。
田峰:“但是居士还看了一眼昌王府墙根、确是落有几片碎裂的墙头瓦。也就是说此人正是卯时初刻从昌王府翻墙而出。只可惜,那日是初八,不是十八。”
柳叶笑道:“若是十八那日也是这般翻墙而出,咱们就不用在此烦恼了。”
田峰不解:“为何?”
卓元:“腊月十八他还能跳墙出去,说不定就不会被淹在泔水桶里头了。”
柳叶颔首,在桌案后头坐下,手指轻捻,若有所思,“腊月初八,此人在昌王府里头喝了酒翻墙而出,也就是说他与昌王府熟识,熟到可以留在府中喝酒,但是他又因为某些原因不适宜让别人知晓他出入昌王府,所以不走大门而要翻墙。说不定他进去之时也是翻墙而入的。”
卓元接口:“能在昌王府里头进出,还能喝酒,要说昌王爷不认识此人鬼也不信。”
柳叶轻轻颔首,回想起赵煦提到昌王颢与北辽之间的神情,虽说他口中讲的是昌王颢不会与外番勾结,语气却是不笃定的……而且,木青曾说十年前先帝驾崩之际一场劫杀,与昌王颢似乎牵连颇深,只是后来太皇太后一力压下,不准任何人再提起。
如果那一场果真是昌王颢意欲谋逆而做下的,难保他十年之后依旧对皇位不死心。
作者有话要说: 卓元:别以为用一盏燕窝就能搞定我的叶儿,门儿都没有。
☆、第八十二章
柳叶再一次踏足昌王府,厅堂依旧是那间厅堂,摆设依旧是那些摆设,昌王颢却不似先前那般盛气凌人。暗沉的面色,黯然的眸光让他几日间便显出几分老态来。算来他不过年过四旬。
柳叶依制行礼,“微臣见过昌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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