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逍哑然失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紧闭的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了,扶疏满头乌发垂至脚踝,穿着白色亵衣随意披了一件披风赤着脚惊魂未定的望向他:“臣之?”
夏桑欲盖弥彰的用手掌遮了遮眼睛识趣的消失, 苏逍皱眉道:“地上寒凉,怎么不穿鞋便出来了?”
扶疏怔怔然瞧了他好大一会凤眸微眯道:“我以为我又做梦了。”
回房之后扶疏稍作梳洗,素色衣裙之外罩了一件银红纱衣,寥寥几笔水墨勾勒出一株风骨甚佳的墨梅, 乌发垂于脑后,挽了一个单髻斜簪一根红玉梅花钗,她没有做梦,他真的回来了,她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几日也好,安安静静只有他和她。
苏逍手执汤勺正在盛米粥:“先吃饭吧。”
她坐在他旁边用手指拨弄着他手上的琦玉佛珠道:“这是不是我送给你的那串?”
寺内素斋格外清淡,苏逍往她面前的小碟中夹了几筷黄瓜丝轻笑道:“你记起来了?”
她淡淡嗯了一声用白瓷勺舀了一勺米粥,一语成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成为和尚,谁又能想到他从不离身的琦玉佛珠会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不知道那些不远千里来听他讲经说法的信徒知道了会做何感想?
“清隐寺的佛祖果然灵验,一会你陪我去还愿。”
苏逍喝了小半碗粥便放下了瓷勺:“好。”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勉强又吃了一个素包,扶疏端过他面前的粥,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他张口正欲说什么,她淡淡道:“不许拒绝,你不吃我也不吃。”
他张口配合着她一口一口吃着碗内的粥,扶疏舀了最后一口粥放入自己口中含糊不清道:“怎么吃得比我还少?你太瘦了。”
待小沙弥撤走早膳,他监督着她喝完药,端着一盘梅干递到她面前,她捻了几颗丢入口中,随意挑了几颗喂给苏逍道:“记得以前我生病不爱喝药,你和哥哥总喜欢拿娘亲亲手做的梅干做要挟,上次你给我做得梅干我还没有吃完。”
话刚说出口,一丝异样的感觉盈满心头,梅干、翡翠虾饺、胭脂水粉,他当真言而有信都学会了,其实以前她不过当成了一句玩笑话。
几案上的茉莉花残败了几朵,火炉里的银炭噼啪作响,一时气氛无端有丝压抑,扶疏伸手去拿茶壶倒水,刚刚拎起手臂便支撑不住颤抖的厉害:“你是不是一直在强行帮我续命?我身体是不是很糟糕?”
他自然的接过她手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茶,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漱儿,清音功法实为负累,祸福相依,现在废了并非坏事,你现在只是身体比较虚弱,来日方长,有我在你身边好好调理便是。”
她歪在他的肩膀上扯过他宽大的衣袖嗅了嗅,淡淡的檀香夹杂着白梅暗香很是好闻,苏逍掩在衣袖中的手牵着她的右手按了按她的指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来之不易的重逢,对于十一年间的很多事情二人都默契的选择闭口不提,她贪恋现在的平静温暖:“暗香盈袖?不知晚来可常有佳人在侧红袖添香?”
苏逍对于她不明所以的质问颇为欣喜,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大抵以后就会有了。”
他没有佳人在侧红袖添香她不知道,她身边的美人可从来都不少,扶疏垂下眼睫道:“我们什么时候去金陵?玲珑玦一事不可多做耽搁。”
苏逍略一沉吟:“我查访了这几年魏国的卷宗,九十五桩无头悬案与雁月百花案相仿,案发地点组成的五行八卦阵法是坤离阵法的变数。
离火珠现世玲珑玦异动方知其下落,凌彻也是近日才接手魔音谷在魏国的事务,此事非魔音谷所为但定然与魔音谷有所牵系,更为棘手。”
扶疏蹙了蹙眉:“各股势力齐聚金陵,怪道又把魏国朝堂牵涉其中混淆视听,当务之急应从巳毒门灭门一事查起,你在等一个时机?”
苏逍颔首道:“杂则乱,越乱越好,且静观其变。”
扶疏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习惯性的去掺和这些阴谋杀戮,魏国与她并无关系,她差不多也算脱离了剑阁,她一弱女子为什么还要去劳心劳力操心这些事情?
她揉了揉额心随口道:“以后我就在家相夫教子,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了。”
苏逍反问:“相夫教子?”
她刚刚乱七八糟都说了什么?想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有生之年还能有人让她说出相夫教子这四个字,扶疏支吾道:“你听错了。”
过午之后夏桑赶着马车徐徐往金陵方向而行,他手中晃悠着一枝木槿不时伸到踏雪鼻下逗弄它,惹得它极为焦躁不安一口吞下整朵木槿只剩了一片孤零零的叶子。
夏桑笑道:“脾气还挺大。”
扶疏不由想起温清等人,相仿的年龄夏桑的性情更为讨喜,年轻人就应该活蹦乱跳随心所欲做些不守礼法的荒唐事,都遵守剑阁门规岂不是各个都成了小古板:“你把夏桑教的同你以前一模一样。”
夏桑撩开车帘讶异的问道:“公子以前竟和我一样?”
“整日哪里热闹便往哪里去。”
夏桑不假思索道:“京中最热闹的非秦楼楚馆莫属了。”
扶疏不以为意道:“对啊,他可没少跑去喝花酒。”
苏逍剥着核桃笑笑:“你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侧首扬眉学着他的语气道:“我怎么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夏桑,你说借由公务之故去喝花酒是不是不可信?”
夏桑干咳一声忙专心赶车不再言语,扶疏伸手去拿瓷盘中剥好的核桃,玉兰银镯与瓷盘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她若有所思抬起在苏逍面前摇了摇:“我也一直戴着呢,”
他勾唇浅笑,目光灼灼:“我知夫人一直把我放在心上。”
他芝兰玉树,卓然出尘,那样的笑容明朗耀眼不由让她神思略微有些恍惚,苏逍手持折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恍然回神用手揉着额头直嚷痛,她现在也算得上是为美色所惑。
扶疏眼疾手快从他手中抽走那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来的折扇,青檀扇柄,扇面之上寥寥几笔画着一个醉卧芍药丛中风情万种的美人,上书一行提诗:“罗衫初解小蛮腰,轻拢鬓丝碎步摇。单枕不解灯灰意,双臂轻舞抚玉桃。”
苏逍皱了皱眉赶忙解释道:“夏桑的扇子。”
果真是个大有前途的好孩子,她合上折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狡黠一笑,倚在他怀中用折扇挑着他的下巴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这些庸脂俗粉怎么比得上夫君的美貌,美人夫君,给爷笑一个。”
他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目光深情脉脉的一汪墨潭几乎把她溺毙其中,满眼笑意,她轻咬红唇,似春雪初融,喃喃自语道:“你再这样诱惑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又说傻话。”
扶疏推了推他仰头问道:“我这般样貌你也不吃亏,你见我第一面时有没有对我一见钟情?”
他初见她时她不过五六岁的小娃娃,他若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当真称得上禽兽了,他微微低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鬓角,言简意赅说了八个字:“一见倾心,再顾倾城。”
“惜字如金。”她低首垂眸状似埋怨的指责了一句,她絮絮叨叨调戏半天反被他一本正经清清淡淡的几个字说得面红耳赤,情话?这算情话?她都忘了他以前是最会说情话,如今与那位冷冰冰的大公子待得久了话都少了很多。
第35章
马车自苍松古柏之间穿过, 四周寂静的出奇,虫鸟声不闻,夏桑一勒缰绳, 马声嘶鸣停了下来。
苏逍撩开车帘, 剑气卷起地上的落叶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他用宽袖帮扶疏挡了挡风:“魔音谷傀儡术。”
她望着熟悉的白袍身影蹙了蹙眉,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苏逍一眼便洞悉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夏桑。”
“是。”
夏桑抽出腰间的紫玉箫抵唇吹奏, 垂落的月白穗头随风飘扬, 曲音婉转在深林古木之中缠缠绕绕, 凝聚在不远处的一团黑气开始不安的飘动,但细密的箫音宛若一道密网把它们圈禁其中。
凌厉的剑锋趁虚而入,面目僵硬双目无神的傀儡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被他们一箭穿心, 箫音稍顿,倒在地上的傀儡咔嚓咔嚓扭动着头颅双目泛红似乎又要绝地反击,几人大骇。
箫音骤然急促,傀儡躁动不安的双目圆瞪, 七窍流血,接连倒地成为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几人戒备的望向不远处孤零零的马车,坐在上面的少年身穿宽衣窄袖的白色衣袍边缘绣了精致的紫色缠枝牡丹, 手上转动着一个紫玉箫,剑眉上扬,俊美风流。
“多谢少侠相助。”
他戏谑笑道:“哦?你们打算如何谢我?送人还是送钱?”
几人未料到他有此反应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车帘挑开, 扶疏甫一落地便被人扑了一个踉跄,温文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紧紧把她圈在怀中哽咽道:“前辈,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对我们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