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兰花指微翘,负手回眸便是一副美人画轴,明亮柔和的一缕清音传来:“春风拂面湖山翠,恰似天街着锦归……”
温文看得有些痴了,原来真正的名伶大家无需贴花钿着戏服,他往那一站一开腔周身的气度风华便是那人。
似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注视,白云笙止了唱腔狭长的丹凤眼上扬望向他们道:“诸位小公子早。”
温清颔首一礼,“白公子、顾公子早。”
顾誉笑着还了一礼,对着他们指了指暗香来的方向,温念点了点头,“我们……有要事……向前辈……禀报。”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白云笙掩口打了一个哈欠笑道,“我便不去自讨没趣了。”
黑脊乌瓦,大片梨花,浅淡葱翠,碎玉雕花格窗半开,软榻上置放着一个镂花小几,苏逍寻常白袍,正执子下棋。
扶疏水红色襟子领口绣着一朵胭脂红牡丹,同色留仙百褶裙,腰间系着朱红宫绦,同心梅花结,用紫金牡丹钗随意挽了一个发髻,大把青丝垂于身侧,懒懒的趴在榻上手执黑子苦思冥想。
几人甫一入内,青瓷摆了摆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来也怪,明明是那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凑在一起竟然出奇的般配。
胭露修剪好桌案上的梨花枝插在雨过天晴色的冰裂纹长颈梅瓶中对顾誉道:“小姐已经连输五局了。”
顾誉略微有些诧异,扶疏心高气傲,事事拔尖,还从未见她在什么事情上认输过。
闲敲棋子落,七弦清风来,扶疏本来沓着绣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习性一时之间忘乎所以,不知何时只着白绢罗袜蜷跪在榻上,指间的黑子思索良久迟迟不肯落下。
苏逍倒也不急,好整以暇瞧着她甚少流露的苦恼之态,间或低头看着旁侧的一卷佛经。
她眸光一亮,执棋的手托着腮,左手敲打着棋案,“一局定输赢,你若是输了可要……”
话锋适时打住眉宇间惯有的算计带着孩童般奸计得逞的坏心思,他放下茶盏淡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么说她又可以为所欲为了?还是在得到他的首肯下光明正大的为所欲为?苏逍淡淡补充道:“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你说如何就如何。”诱敌而入,直击软肋,扶疏自认为算好了所有白子十步以内的走法,此局必然稳操胜券,兴致盎然谨慎的落下一子。
黑子落下,白子紧随其后,接连又落了十子,她执棋的手缩了缩,不可置信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苏逍,笃定道:“你使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明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偏偏说的义正言辞理所应当,她抓住他的手央求道:“可否请教苏公子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此局可有破解之法。”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清淡的笑意若春雪初融,瘦削修长的指丢下白棋,拈起一枚黑子下在一盘死局之中。
左右手执黑白两棋各落三子,输赢已定,一子转命数,三子定乾坤,扶疏趴在棋案上聚精会神一步一子的研究,何尝是走一步算十步,实乃算无遗漏,环环相扣,不得不让她拍案叫绝,这样深沉的心思,怎么看怎么不像不问俗世的和尚,“置之死地而后生。”
苏逍把手中的白子丢入棋盒道:“我输了。”
“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得。”扶疏伸手拂乱棋盘上的棋子,“你可不许反悔。”
温文郑重道:“前辈,明明是苏公子棋高一招。”
“谁让他自己过不了美人关。”她揉了揉额头,“出什么事了?怎么都跑来了?”
温文瞅了苏逍一眼对于扶疏的回答竟然无言以对,前辈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颠倒黑白,明明就是她自己过不了美人关。
温清从身后拿出一束水灵灵的红茶花,“前辈,白府旧宅也有红茶花。”
温念道:“布有五行八卦。”
温文在旁附和,“昨晚我们也听到迎亲唢呐的声音了,白芍公子说他从未假扮过白念,夜间出没的那位鬼新娘想必另有其人。”
“不错,有些长进。”
第13章
闲话间婢女引着白成今行了进来,他面容憔悴,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惫,抬眸看到扶疏的一刹那有些微愣,目光略过她罗袜半褪的小脚不自然的偏转了头,“在下不识,公子竟是女扮男装。”
顾誉蹲跪在软塌旁给她穿上鞋袜,白成今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的苏逍掩下满腹疑问没有多言。
“四少爷前来所谓何事?”
白成今道:“苏公子给我问诊治病本是恩情,不应再劳烦每日舟车劳顿过府亲临。”
“为医者,应当的。”苏逍打开木盒摊开密密麻麻一排的银针,顾誉挑拣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盯着他手上的佛珠看了两眼。
温清问道:“不知白府旧宅西南角偏院原来是不是五小姐所居之所?”
白成今目光有些恍惚木然点了点头,“昨晚我看到念念了。”
温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在做梦吧?”
“我真的看到了!”他激动的身体有些颤抖,双手握着轮椅似乎要站起来,温文从不曾看到他如此失态的模样,赶忙缩回了手往温清后面躲了躲。
“她就穿着成亲时的红嫁衣站在院子里,她是我妹妹,念念的模样我是不可能认错的……”他慢慢平静下来,声音沙哑,“我知道这件事有些让人难以置信,我连夜着人挖坟开棺,那里面是空的,会不会……会不会念念她还活着……”
死而复生还是借尸还魂?他们昨晚看到的鬼新娘是白念?温文抓着温清的衣袍又往后挪了挪,温清神色肃然道:“前辈,此事却有蹊跷。”
温文低垂着头嘀咕道:“红茶花,迷魂阵,鬼新娘,我们追查的每一步都太过顺利,似乎都是有人安排好的,似乎所有事情都与我们的足迹如影随形,我想或许……或许他们其实是在针对剑阁。”
此言一出室内鸦雀无声,温文怯懦道:“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文文呀,昨晚胭露做得杏仁核桃露好不好喝啊?”扶疏揪了揪他通红的耳朵,“以后你真应该多喝一些补补脑子,这怎么忽然就灵光了呢?”
温清略一思忖,所有线索皆有迹可循,连接在一起偏又无因无果,“是魔音谷。”
“还没有明白的太晚。”
温文嘴巴张得大大的,扶疏挑了挑他的下巴让他闭上了嘴,“怎么?怕了?”
“谁怕了!邪魔歪道为害江湖,剑阁弟子与他们不共戴天。”
“行了行了,我可不爱听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去喝一碗杏仁核桃露多补补脑子。”扶疏不耐的摆了摆手,“青瓷,一人一份。”
青瓷把一沓厚厚的宣纸一人一份交到了温清等人手中,“好好给我看看,明日我检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苏公子。”
几人乖乖站成一排点头如小鸡啄米,扶疏满意的点了点头,笨是笨了点,可挨不住长得赏心悦目而且十分听话,十分顺她的心。
她柔声对正在施针的苏逍道:“愿赌服输,等我想好了会来找你讨的。”
“好。”
顾誉尾随扶疏出了门,兰草葱郁,春梅开始残败,扶疏盯着一枝红梅看了许久一股从心底无法压抑的戾气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清明如常的凤眸依稀有晦暗莫名的阴厉,他轻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按摩着她几处肩颈处的穴位试图让她放松。
每逢四月初四,她的情绪便会有些不受控制,轻则无人相扰可安然度过,重则六亲不认需用千年玄铁所制的铁链锁住限制她的行动,“沐公子已静候多时。”
“阿顾,你与云笙择日便回月华宫吧!”
顾誉迟疑道:“为什么他可以?”
扶疏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他不一样。”
是因为他吗?那个任何人都不能触及的逆鳞,结果不言而喻。
温清一张一张翻看着手中的宣纸,几起陈年旧案并一些莫名其妙的阵法图,但无一不与青山派已故掌门白儒德有关,温念执笔就着阵法图画着五行八卦图,温文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咬着笔杆左顾右盼,“苏公子,前辈是不是早就知道事涉魔音谷?”
苏逍施完针之后用清水净手淡淡嗯了一声,温文一把丢开毛笔道:“前辈作壁上观就任由我们胡乱跑,也不提点一二。”
“这是前辈对我们的历练。”温清疑惑的问道,“青山派与魔音谷有何过节?”
白成今施针过后冷汗涔涔,薄唇苍白,有气无力道:“青山派与魔音谷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并无过节。”
苏逍道:“四少爷可曾见过青山派的掌门信物?”
“就是一枚普通的印信……”白成今胸口有轻微的起伏,有些不确定道,“据闻掌门印信中有上古神器离火珠的操纵秘法残卷,难道传言是真的?”
苏逍温言道:“应与离火珠有关,四少爷眼下需要静养,无需忧虑过甚。”
待送走白成今之后,温文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离火珠的记载,苍书长老对上古神器离火珠、往生镜、伏羲琴、玲珑玦有过长达三个月的授课讲解,他不肯承认自己太笨也不肯承认自己偷懒,挠了挠头道:“月华宫的情报是最完善的,我们不若去藏书阁查查关于离火珠的信息,或许可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