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万里风 (画笛)

　　且多日来，半夏一直谨言慎行，乖巧听话，还与伺候她的几个家仆打好了关系，让白家人不似起初那几日看的紧了。她便趁机以自己不习惯为由，请大夫人撤去了冬晨冬雪的照顾，只留了冬燕一人。
　　这一日，她遣了小竹去拉冬燕一块睡觉，务必别让她起夜。
　　当晚亥时后，半夏换上轻便衣裳，小心翼翼的从院墙上翻了出去。别瞧她弱女子一个，得亏小时候练过一段时间功夫，手脚还是麻利的很，攀崖爬墙不在话下。
　　她原本打算等摸清会稽郡大小街道布局后再去宣府旧宅，但可惜她白天无法出门，只能今晚摸黑找了。
　　她小心落了地，见月色如水，安心几分。刚待考虑从哪头找起，小道另一侧却传来了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异常突兀清晰，惊的半夏心里一跳。
　　她四下张望直觉想躲，却见墙壁光秃，无处可藏，正徘徊间，一人一马竟停在了自己身前。
　　“半夏！”
　　熟悉的声音传来，眼前人竟然是瑞青！
　　他风尘仆仆，一脸倦容，发尾凌乱，一身白衣浸润在朦胧月色里，眼睛却灿若星辰，仿佛庆幸又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半夏。
　　她又惊又喜：“瑞青？你怎么在这里？”
　　他翻身下马，屈身近前，压下起伏的心绪，按住半夏的双肩，问道：“你为什么要替人出嫁？”
　　半夏一愣：“你见到流萤了么？她已经将熙儿带到茂奚阁了么？”
　　瑞青全然没有听见她的问题，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回答我”
　　她这才觉着瑞青的情绪有些不对，他一向冷静，眼下这是怎么了？她蹙眉，与他眼神相对，惊讶的发现他凤眼中那汪深邃谭水此刻仿佛掀了浪。
　　他努力平了语气道：“为了报恩？”
　　她解释道：“确实也是为了报答流萤多次的救助之恩，在襄阳，那个罗老板——”
　　可他打断了她，急切道：“你拿自己的一辈子来报别人恩，那你拿什么来还我的恩？！”
　　半夏惊愕，头一次见瑞青这般失控，他在说什么？他在想什么？
　　在健康时他明明说过因为相信她父亲为人，所以想为江大人洗刷冤屈，如今此番质问，原来他只是想让她还恩？？
　　她心中一时难以接受，挥开他的手：“你想要我怎么报恩，你说，我还。”
　　他似被兜头泼了冷水，眼里闪过受伤，没有开口。
　　“你我久别重逢，我原道是老天爷开眼，让我落魄之际，找到可以信任的同伴！”半夏冷了声道：“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你相救半熙一事，是我欠了你的！你放心！你的大恩大德！我江半夏必涌泉相报！！”
　　她直说的眼眶泛热，身体发颤。
　　瑞青抿紧了双唇，闭上眼后退两步，艰难道：“好”
　　两人相对无言，瑞青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牵过马离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半夏向后一仰，靠在了院墙上，她干什么要发脾气，都没有问清楚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肯定还不知道她选择替嫁的原因不止是因为流萤，如果他晓得宣可乏的事情，他一定会理解她的。
　　可他，不听她的解释......
　　半夏双手无力的捂住自己脸庞，晚风呜咽，隐隐带来不知何处飘来的埙声，悲凉而孤寂，一如她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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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竹紧张的等了一晚上，直到天快露了鱼肚白，才见到半夏姑娘回来。
　　“小姐！”她赶忙迎上前，却见半夏一身狼狈，面色苍白，衣服也脏了，仿佛和人打了一架：“找到你要找的地方了么？”
　　“......嗯”半夏整个人倚靠在了小竹身上，无力道：“被里面的人发现了”
　　“啊！”小竹抱住她：“他们看到你的脸了么？”
　　半夏摇头：“被我甩掉了”
　　原来，昨晚等瑞青走后，半夏找到了宣府旧宅，她按耐不住激动，想翻墙进去，却不料这旧宅里居然还有人守夜，惊动了他们，她赶紧退出来时不慎摔了一跤，好不容易才躲开了他们。
　　“来”小竹扶着她坐下：“现在还早，你能睡一会，咱们先把衣服换了”
　　“嗯......”
　　她哪里睡的着，一边懊悔自己莽撞进了宣家旧宅，一边又是瑞青的话总浮在耳边。她疲惫的躺上床，提醒自己这才刚刚开始呢江半夏，冷静一点吧......
　　可是，瑞青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是留在会稽郡还是已经回去茂奚阁了？原本......她还答应他，崤山再聚后，一同去寻二哥，但她......失了约。
　　越想，半夏越是愧疚，瑞青确实应该生气，结果她比他还理直气壮。
　　说到底，他救了熙儿性命，她确实欠了他大情。可为何她能口口声声承诺要报答罗家之恩，却对瑞青的付出只当成理所应当。
　　她绞着被子，无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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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她又连着几晚偷溜出去，将会稽郡的地形走了个大概，可直到她都绘完了地图，也没能再见到瑞青。
　　半夏自嘲，把别人气走了，还期待什么。
　　罢了......她收了心思，从冬燕与其他白家人处儿打听了前年发大水时的情况。
　　他们说当时从健康下派来治水的大官有两个，还带了一堆手下，他们也不怕得罪人，直接扒了田地疏通洪水，救了不少人的命，但详细的消息冬燕并不知晓，只说郡衙里有当时的卷宗。
　　看来，郡衙里也许存着比宣府旧宅里更有用的东西。可她没有武功，根本无法偷进衙门。
　　半夏一边想尽办法争取白天出门，一边发了狠，努力回忆起小时候所学的武学招式，晚上不再往外跑，而是躲在小院里自学。
　　半夏聪慧过人，不过靠着依稀记忆，一招一式竟也打的有板有眼。
　　冬燕奇怪少夫人为何要练武，亏的小竹扯了谎说少夫人自小身体不好，需要练武强身。冬燕单纯心疼少夫人，便爽快答应了小竹将此事保密。
　　却不料，此事被一外人看到了。


第25章 景丛百里
　　那一晚，半夏与往常一样，于小院内自学时，忽然被一女子的银铃笑声打断：“我道是谁，原来是白家的少夫人。”
　　呢喃软语，似水如歌，声音如此清澈好听。半夏收了势，见那陌生女子袅袅婷婷向她走来，坦然问道：“姑娘是？”
　　那女子生的娇媚，面如酥，眉如柳，唇似樱，俏目风流，眼角下一颗美人痣，偏生惹得她双眸顾盼生辉似有脉脉深情，叫人移不开眼。她柔声道：“今晚白老爷请了戏班子，你不也来听了么？”
　　确实，此刻大家都聚在后院，半夏借故溜了出来，没想到有人和她一样。
　　那陌生女子缕着垂肩的墨发，媚眼如丝：“你无人指点，哪里练的好呀？”
　　半夏心一动，开口道：“莫非姑娘会武？”
　　她再笑开：“我一小小歌姬，哪里会那些玩意儿”
　　半夏低眉，又听那女子道：“我倒认识个会武的，你想学，我介绍你认识呀”
　　如此好心？半夏思忖片刻：“姑娘为何帮我？”
　　她的眼眸灵动慧黠：“我没有帮你呀，将来若是能听到白家少夫人习武杀夫或是红杏出墙的消息，我今天就没白来呢～”
　　瞧这犹如凡尘仙子的人嘴里竟然说着如此不着调的话，半夏无言，想来这奇怪女子只是爱推波助澜，毫无真心可言吧。
　　无妨，半夏嘴角牵笑：“那得辛苦姑娘为我介绍师父了”
　　她微微掩唇，笑容艳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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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晚亥时后，半夏故技重施，熟门熟路的再次翻出白府，那歌姬说往北一百里有个景丛坡，坡上有座茅草屋，那里离主郡颇远，四周冠数环绕，十分隐蔽。她就在那里等半夏。
　　“半夏”
　　忽然有人喊住她，她不回头也听出来了，是瑞青。她心中一悸，仿佛他的声音都有能力使她变得不对劲起来。
　　她来不及收拾五味杂陈的心情：“你没走？”
　　瑞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走到她身前，将一份卷轴递给她：“宣府旧宅与会稽郡府衙的地形图”
　　半夏一愣，抬头看他：“......你......？”
　　他拉过她的手，将卷轴放在她手心，瑞青还是那个冷冷淡淡却温柔的瑞青：“今晚又要去哪儿呢？”
　　“你......不生气了？”
　　他深深看着半夏道：“你失约于我”
　　她垂下眼：“对不起......”
　　“你总是半夜三更翻墙外出，白家公子不起疑心？”
　　半夏听出瑞青稍显局促又低沉的嗓音，心里莫名有些愉悦：“那日，你我都在气头上，没来得及告诉你，白家公子逃婚了，白家人也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瑞青皱眉，难得调侃：“他和罗流萤可真有默契”
　　半夏拉了拉他的衣摆：“我得去景丛坡一趟，你......”
　　“走吧”瑞青还未问为何去那儿，就已牵过她的手往北走去。
　　他并不想听见她说让他先离开之类的话，那日与她争吵之后，他在城里见到了宣府旧宅，想起流萤所说，他虽生气，但又十分理解她，更何况......他也无法.......真的扔下她独自一人去面对陌生又未知的会稽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