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万里风 (画笛)

　　半夏心想若是两方情投意合，传出去也是佳话一桩，可眼下流萤的态度显然是非常抗拒，她再问道：“你见过那家公子么？”
　　“哪里见过！哪里见过！”讲到这个流萤就觉得爹爹不可理喻：“白家远在会稽！他们定亲那会儿子我还是在襁褓里吃奶的毛毛头！哪里识得人！”
　　会稽......半夏心里一咯噔，面上倒无甚变化，只敛了神劝道：“你这般不愿，请罗老板去退了这门亲事？他十分宠爱你，不会——”
　　流萤气的柳眉倒竖，抢了半夏话头大声道：“他不过年轻时受了白家恩惠便自作主张和他们订了亲，如今若说要退婚，岂不驳了他的面子！他哪里肯！”
　　半夏蹙眉暗想，原来如此，难怪父女俩会闹不愉快。
　　“阿姐莫要胡说！”忽然门外进来一人，只见他少年模样稚气未脱却仪态若举，华衣锦服，面如冠玉，不过面上不快还带了几丝责怪语气：“爹不是这样的人！”
　　听他唤流萤为阿姐，大概就是那爱偷喝酒的流萤的胞弟了。
　　“罗承彦！你躲在外头偷听！”流萤听得他为爹爹说话，更是生气：“你知道什么！”
　　“阿姐，你喊的这么响，外头谁都听见了”
　　罗承彦看向一旁的半夏，礼貌道：“谢谢半夏姑娘来开导我家姐姐”
　　半夏摇摇头，只微笑示意：“莫非罗公子是说罗老板有难言之隐？”
　　罗承彦看了眼流萤，见自家阿姐没有要外人避嫌的意思反倒亲昵的拉着别人的胳膊，便也不好请半夏出去，只好阖上门扉，开口道：“我这几年随着爹学做生意，多少晓得一些，你可知那白家是什么身份？”
　　“哼！”流萤气的转头：“我管他什么身份！”
　　“他们是唯一一家给皇亲国戚做衣服的外店！”罗承彦直言：“明明朝廷有自己的织造局，还分了一杯羹给白家，他们面子可大着呢！”
　　半夏惊讶道：“你是说裁云楼？”
　　承彦点头：“对”
　　流萤倒奇怪：“我怎不知？”
　　“你又不理生意的事儿，只管那些乞丐流儿，自然不知”承彦感叹道：“裁云楼的服饰精美绝伦，做工精细至极，造价也是极高，非一般达官显贵可承受的起。只有那些王爷将军，或是宫里妃子想额外换新衣的才来买布订做，久而久之，他们便只做那些人的生意，外头的绸缎庄也都仿裁云楼的式样，眼下时新的衣饰最早都是从那儿出来的”
　　“确实”半夏也道：“原来裁云楼老板是会稽人”
　　“听说他们是直接借朝廷的外厂，在健康和会稽都有店铺”
　　“那又如何”流萤听他们都说白家的好，更是气闷：“再有钱我也不嫁！”
　　“唉”罗承彦无奈：“咱们爹年轻的时候确实受了他们的恩惠，也给你订了婚约。”
　　“哼”
　　“但是后来白家平步青云，生意越做越大，爹一直以为他们不会与我们结亲了，毕竟当年只是这么一说也无纸凭，没想到他们还记着呢！”
　　“那爹爹为何不帮我退了这婚事？”流萤抬了下巴看着他：“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爹爹喊你来当说客的吧！”
　　“阿姐你不晓得！”罗承彦着急：“裁云楼垄断了大齐所有布料商，一家独大！若是因为退婚与白家生了嫌隙，咱家的云裳绸缎庄还能开的下去么！”
　　“那也不能拿我的一辈子赔进去啊！”流萤即便明白得失也不敢相信家里人要她牺牲！
　　罗承彦心里伤感，红了眼睛：“我的好阿姐！若我是女子，一定替你去嫁了！哪里舍得你去这么远的地方！”
　　见姐弟俩伤心，半夏不知该如何开口相劝，只握紧了流萤的手，心里却起了其他疑问：她虽然自小便知道裁云楼，但并不知他们竟有这样的财权，国内的一切钱谷金帛都归太府寺掌管，朝廷能容得下裁云楼，那必定是有太府寺在白家背后撑腰。
　　太府寺......这不正是林二伯所言，当时在朝堂上带人指正父亲的宣可乏所任职的地方么！......莫非......
　　她尝试问道：“罗公子可知道太府寺通判宣可乏宣大人与白家的关系么？”
　　罗承彦闻言感到奇怪：“宣大人是会稽人，前年我与爹前往会稽郡时见到过宣大人的旧宅，不过和白家有没有关系我就不清楚了”
　　他是会稽人？半夏心跳逐渐加快，怎的如此巧合？
　　“半夏姑娘猜测白家之所以做的这么大是因为有宣大人帮忙？”
　　“我胡乱一说而已”她摇摇头，对流萤宽慰道：“听我一劝，与你爹爹好好谈一谈，总有解决之法的”
　　流萤眼里又垂下泪来，她不过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若再多考虑几日，兴许就会答应下这桩婚事。
　　今日听承彦一番话，她心里头更是清明的很，她哪里舍得爹爹为了她而断了罗家半边生意，她总得嫁人，嫁谁不是嫁，嫁了白家还能帮爹爹赚更多，她哪里不明白其中取舍......
　　只是，只是！
　　她渴望的“髧彼两髦，实维我仪”，艳羡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怕是再也无望了！


第17章 茂奚救治
　　殷逍凡难免后怕，若不是他正巧赶到，自己徒弟这次怕是难逃一死。
　　他们赶回崤山茂奚阁，刚走出山中暗道，瑞青便毒气攻心，吐了一地的黑血，把殷逍凡惊了一跳。
　　原来他这傻徒儿一路强忍，体内的毒没了药物压制，快速四散侵心入腑，难以控制，出血不止。
　　他赶忙封了瑞青血脉穴位，带回阁内继续疗伤，一边唤回正在研药的云实快快去取祛毒丸。
　　云实本就纳闷瑞青怎么救个小孩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没成想当时好好的人出去，现在竟如此狼狈的回来！
　　他一看便知是瑞青旧毒又犯，顾不上与长久不见的师父说话便赶紧去药库取药。
　　这祛毒丸是师父特地为瑞青制的，取北方极寒之地的千年太岁与秦岭深山老林中的大斑灵猫香调配而成，异常珍贵。
　　药引则是瑞青自己的血，此药若制成便不能久存，为此殷逍凡每隔一月便需新制。
　　后来瑞青身体渐好，这制药的事儿就由他自己完成，殷逍凡又隔三差五的外出云游了。
　　在这祛□□的帮助下，瑞青已多年未再受奇毒之苦，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云实忙不迭的将四月新制好的药送去，眉头紧皱满心疑问又不方便即刻问了，心中多少有些担忧烦闷，外头来的人果然都没有什么好心，瑞青帮了她，现今也不见她踪迹，若不是自家师父，瑞青就此死在外头都有可能，真真可恶！
　　“实儿”殷逍凡开口唤道：“去备一些活血药来，等瑞儿醒了让他再逼些毒出来”
　　“诶”云实赶忙回话：“徒儿这便去！”
　　瑞青转醒过来时已日落西山，春末的夜风仍带了寒意，浓浓的药味弥漫屋内，他提气一试，发现自己体内的毒已被压下，心中放松了不少。
　　这毒顽固至极，发作之时犹如挫骨，生痛异常。本以为多年药疗多少能祛一些是一些，却原来它始终蛰伏在血液里，渗入脏腑中。
　　将来终会药石罔效，到那时便是他赴黄泉的日子。
　　他披了薄衣下床，正见云实端了食盒走来，他开门道：“云实，辛苦你了”
　　“醒了？身体如何？”他将香喷喷的饭菜与刚熬好的药端上桌案：“吃饭吧，吃完将药喝了，师父让你再放点毒血出来”
　　“好”瑞青撩开衣摆坐下，骨节修长的手举起竹筷，也不在意自己有无胃口，只将那些新鲜鱼肉蔬菜就着珍珠粒似得晶亮米饭咽下，可惜他嘴里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反而渗了淡淡焦苦像咬破了苦胆。
　　一旁的云实见瑞青如此憔悴，离开数日又消瘦许多，他踌躇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带出去的药呢？”
　　良久，瑞青才道：“掉了”
　　“啊？掉哪儿啦？”云实再问：“那宝贝儿若是被旁人拾了吃啦岂不浪费！”
　　“健康城”
　　少年一愣，跑这么远？不是说去襄阳么？
　　再一愣，什么？？
　　“你去了健康？？” 他以为瑞青这辈子都不会回健康：“你疯了？”
　　瑞青收起碗筷，淡淡道：“过了这么多年，无人识得我”
　　云实难以理解：“难道是因为那个半夏姑娘？”
　　瑞青没有回答，这让云实笃定心中猜想：“你可真是疯了”
　　他仍是不言，默默喝下酸苦汤药，寻了屋内短匕在自己右手腕上划拉开一道口子，血液缓缓滴落进一青瓷绘纹小碗内。
　　云实仔细将那碗血捧在手中：“你可莫要忘了当年是如何答应师父的”
　　瑞青的话里添了安慰他的意思：“我这副身体能兴起什么风浪？”
　　云实倒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提醒他一下而已，罢了，他捧着碗提了食盒出门：“早点休息”
　　茂奚阁有东南两处院落，南园有多处房舍，云实的“竹云居”与瑞青的“楠山室”以及药库药房分别坐落于此，园中还有一座玲珑“妙月亭”，亭内挂一二对小巧金铃丁玲作响，悬三四副山水字画妙笔生花，飞檐翘角，红柱青瓦，古朴别致。除此之外还余下了两间空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