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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宠 (诸夭之野)


  容安无奈蹙眉:“褚移,能不能轻点!”
  褚移脸色亦是铁青:“衡五子,褚某人的刀下没有留下过几个活口,今天你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你的表现。”
  衡五子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你们君臣要我说什么?我能说的已经都说完了!能做的也都做完了!”
  “你能做的的确是做完了。能说的,未必吧?”
  容安疑惑地看着墨琚,“你说的这话什么意思啊?”
  墨琚冷声:“衡五子,把你做了什么,好好跟容安解释。解释完了,若容安能饶你,孤就不与你计较。若容安不饶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衡大夫,你究竟做了什么?你跟我说说,你放心,无论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都不会怪你的。毕竟,是你治好了我的脸。”
  墨琚低眉瞧瞧容安,嘴角一抹宠溺的笑容。容安的聪明,无论什么时候都没让他失望过。哪怕是失去记忆分不清眼前亲疏了,也没有失了判断的能力。
  衡五子欲言又止,翼章刀往下压了压,他又一个趔趄,费力站稳了,一咬牙:“好,我说!”
  墨褚容三人表情各异,都静默等着。
  “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是启国人,自然是为启国做事。公子要我做,我不能不做。”
  容安略略抬了抬眼,“你家公子扶辛让你做了什么?”
  “那日公子诏我,将昏迷的你交给我,让我在你的头上动了点小手脚。”
  不晓得是因为出卖了他家公子觉得亏心,还是因为对不住容安而觉得亏心,衡五子耷拉下脸。
  容安倒是脸色未变:“什么手脚?”
  “将你脑子里的一段记忆给取走了。”
  容安坐直了身子:“这个却要怎么做?”
  “就是,就是,将姑娘你颅内的脑子挖出来了那么一小块。”
  容安怔愣住了。这种事,超出她的接受能力。墨琚就在她旁边,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手很轻柔地拢住她的肩,对衡五子说的话却如寒冬腊月里房檐上的冰凌子砸下来:“手法倒是精准。孤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那么精确地挖走那五年多的时间的!”
  “撞运气。”
  轻飘飘的一句。容安的身子晃了晃。原来所谓的“救命之恩”却不过是撞运气。她心心念念要还的恩情,是在她的脑子里随意动刀子。
  脑子里一时如沸腾翻滚的米粥,冒着灼人的热气,白花花一片。
  褚移脸色黑如浓云,手中的翼章刀再次举了起来,眼看就要落下,衡五子吓得瘫坐在地上,容安强忍着脑仁巨疼,拦的及时:“意思就是,这记忆恢复不了了呗?恢复不了也没什么。又不是少条胳膊少条腿。我人不是完好无损地在这里吗?褚移,把你的刀挪开!”
  褚移的翼章刀生生顿住。
  容安站起身来,神色很淡,语气亦淡,“衡大夫,你治好了我的脸,本来,我一直念着如何报答你才好,可你又损了我一段记忆,咱们就算扯平了,你看可好?”
  衡五子答应得生怕容安反悔似的着急:“好,自然是好。”
  容安这里扯平了,墨琚和褚移那里却是难扯平。他二位一个是睚眦必报的腹黑君王,一个是半生征战沙场的冷面战神,若看着自己爱慕的女人就这样被欺负了而不做点什么,前半生的名声也算欺世盗名了。
  应容安的要求,墨琚带她去了她以前的闺房参观,剩下褚移和衡五子以及翼章刀留在客房。
  约摸着墨琚容安应该走到她的房间了,褚移拿块破布堵了衡五子的嘴,在衡五子恐惧的目光下,手起刀落,翼章刀卷起一片血光。
  衡五子的双腿齐膝宣告脱离身体。
  衡五子疼得躺在地上抽搐,褚移寒凉的话语句句入耳:“本来,应该斩落你这双害人的手,但念在它除了害人,也能救人,就暂拿你一双腿代替。衡五子,倘或日后被我知道你又害人,你要小心。翼章刀下从不留活口,今日为了容安破了例,可这例,不是每回都能破的。”
  客堂里血腥味弥漫,褚移一刻也不愿意多呆,拎着翼章刀在衡五子身上蹭了蹭血渍,出门走了。
  门外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褚移把翼章刀横在雨中,细如丝的雨水落在刀身上,霎时一片水珠,水珠不多时集成注,带着点微微血色,流下刀身血槽去。
  这把刀的宿命就是杀人。
  就像他生来的宿命就是上战场保家卫国。
  容安是他生命里的意外,让他这个铮铮铁汉百炼钢顷刻化作绕指柔。可容安已走出了他的生命。就像菟丝花失了女萝草,绕指柔要如何再变回百炼钢,是个问题。
  翼章刀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不见血渍,刀身上镶嵌的那枚星子形状的鸡血宝石就像血一样红。
  褚移的手指落在那枚星子石上,细细摩挲过每一个棱角,眸光凝在那些乌沉沉的天里幽幽的细碎光芒上,良久没动。
  客室里传来衡五子哀哀的呜咽声,极细微的声音。褚移招来了贴身的跟班陈侍卫,淡声吩咐:“别让他死了,把他送给扶辛。”
  这个命令让陈侍卫有些意外。跟随主子十余年,打从他会提着翼章刀杀人的时候,就没见他对敌人留过情。今日居然手软了。

  第六十二章 绕指柔

  陈侍卫自然晓得,这个情面是留给谁的。正因为知道,才更心疼。
  主子一生征战沙场,骨子里冷情冷血,是个最不易动情的人。他知道这样的人,一旦动情,便是不可收拾。
  可他动情的这个人,注定是不能与他走到一起的人。余生的路得有多艰难多孤寂,陈侍卫不敢替他想。
  褚移打量一眼站着未动的陈侍卫,“怎么?”
  陈侍卫慌乱地收回飘得不知方向的思绪,往客室走,边走边摇头:“没,没什么。”
  褚移还刀入鞘,负手走入雨中。
  今日这个结果,其实他也没料到。这个结果之下,最伤的却不是受害人容安,亦不是伤情的他。王上墨琚,他费尽一腔心力才追到手的女人,就这样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此生再也想不起他对她的那些好,他为她受的那些伤,以及他对她那样刻进骨血里爱。
  墨琚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大约是在滴血的吧。
  心在滴血的墨琚正陪容安在她过去的闺房里打转转。
  容安虽不晓得褚移会怎样处置衡五子,但也晓得他不会善罢甘休。隔了重重庭宇,听见来自衡五子的那一声惨叫依然清晰,容安眉心蹙了蹙,倒也没有说什么。
  雨渐成势,淅淅沥沥,不成调子。
  下雨的缘故,房中光线不佳,幽幽暗暗,衬得容安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显苍白,青霜一般。
  房中摆设简单,打扫得亦算干净,除了书籍,杂物极少。的确是容安一贯喜欢的风格。
  转了一圈,目光停在桌上的一个木匣子上。墨琚亦看见木匣,顺手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放的是几张面具,共一沓书信。墨琚摆弄了几下面具,眉眼间的情绪如一笔水墨画,淡得瞧不出颜色。
  容安的目光落在书信上,信封上的字迹铁画银钩,气势磅礴,她不认识。可大约也能想得到,这是褚移的笔迹。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有气势的笔锋。
  “不打开看看吗?”墨琚轻声问。将那一沓书信拿了出来。
  容安拉过椅子,坐了下来,神色飘忽,“我已经不是容安,看她的书信,不合适。”
  墨琚背倚桌子,低眉瞧着容安出神,好半天,才道:“是因为害怕吗?那些书信,明明是你的,却永远都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了。”
  容安沉默着,没有说话。
  墨琚的声音愈低:“容安,就算再也记不起以前了,也没关系……”
  容安打断他:“我从没想过要记起以前的事。就当那几年黎桑死了。活着的,是一个叫容安的女子。和我其实没关系。”
  稠密的雨丝打在窗外的芭蕉上,淹没了容安低低的语声。墨琚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劝慰她,见桌案旁放了一架瑶琴,便坐过去,手拂过琴弦,拨起一首曲子。
  曲子容安很熟悉,是墨国的小调《梨花落》,只是少了些哀婉忧伤,多了些清丽淡远。
  容安怔了一怔。这曲子还能这样弹。
  这样弹很好。她也不喜欢过于伤的曲调。
  清淡的曲声里,墨琚道:“容安,如果时间倒能回到五年前,你会怎样做?”
  这个问题,容安仔细想了想。
  她想了很久,曲子快要弹完的时候才道:“我会穿上战袍,到战场上与褚移、与你们墨国的士兵血战到底,哪怕最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过纠结。”
  墨琚停了手,琴声戛然而止,他回过身来瞧着容安,道:“这个问题,我以前也问过你。你那时的答案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容安,你害怕记起以前,不过是害怕你以前可能做过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可是你看,不管你有没有失忆,心却没有变过。你一直是那个你。”
  容安没有说话。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明白是一回事,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这种事需要有一个契机,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勉强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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