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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宠 (诸夭之野)


  容安站起身来,因坐得久了,两腿发麻,身子剧烈一晃,险些没有站住,小兮伸手一扶,她才站稳了。“容安自然知道自己的斤两。也不敢要挟王上。请王上来,是想要向王上讨一个恩典。”
  “恩典?孤凭什么给你恩典?”
  “就请王上看在容安曾经也略为王上为墨国尽过几分绵力,赏容安一个恩典吧,容安所求不多,只是想去看看大将军,问他一件事。”容安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王上说的对。将军今时今日未必还同以前一样想法。所以,容安想去问问将军现在是什么意思。”
  空气像瞬间凝滞了一般。容安低着头,不敢看墨琚。但即便不看,也能感觉到墨琚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
  良久,墨琚开口:“不用见了。孤已经差人去问过了。他说,他想娶的人,只有你一个。”
  听不出他语气是怒还是不怒,他语气听上去只是平静。
  容安张着嘴,一时间却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墨琚说褚移要娶她,她本该高兴,这不是她期待已久的事吗?
  但现在她却觉得心口被巨石压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墨琚离她两三丈远,沉目睨着她,继续道:“你昏迷的时候,褚移曾经向孤请旨,要娶你过门。”
  容安不能言语。
  “孤跟他说,娶谁都可以,哪怕是阳昊的女儿,孤也会给他求来,但你不行。”
  心口的巨石愈来愈重,压得她终于承受不住,双膝一歪,跌坐地上。
  “你很难过?”
  容安木然地摇头。她到褚移的这条路上,本就阻挡了太多的东西,她从没想过能一路坦途地走到他面前。但她从没想过阻在这条路上的会是墨琚。
  墨琚。她跨不过去。她发现她根本跨不过去。
  “孤既然说过给你一次机会,便会言出必践。容安,你好好把握你这唯一一次机会吧。”
  墨琚甩袖而去。
  小兮将容安从地上搀扶起来,扶她在榻上躺好,去打了水来给她擦脸。边擦边道:“先生,成一说王上爱你入骨,你为什么要这样伤王上的心?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咱们的王上,竟这样可怜。”
  大殿里空荡荡的,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容安目光仍是呆滞,“难道,你觉得我该因此而欢欢喜喜地投怀送抱吗?小兮,他是墨国的王尊,身边无论如何也不该留我这样丑陋不祥之人。长痛不如短痛,恨我,忘了我,才是他应该选的路。”
  小兮道:“话是这样说,可……唉,王上很可怜,咱们的将军又何尝不是?将军如今可还被囚禁在子宁宫里呢。想咱们将军,一生戎马,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小兮像个爱八卦的鹦哥,凑到容安耳边,“先生,您……您究竟是喜欢王上,还是喜欢咱们将军呀?”
  容安撇开脸,“我困了,你也休息去吧。”
  次日晨起,小兮气势汹汹跑进来,离得榻还远,就开始牢骚:“先生,那个成一,根本就是骗人的!还说什么王上最爱的是您,可昨天晚上在您这里走了之后,他就去了承光殿!今天早上就有人看见他春光满面地走出承光殿,身边还带着王后!”
  容安干巴巴瞪了一夜的眼,未能成眠,脑仁正疼,身上的伤口折腾得也有些疼,艰难地翻了个身,道:“小兮,妄议君王罪不可赦。这里是王宫,不是将军府,你若是说话再这样口无遮拦,就赶紧出宫去吧,免得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我也要受你连累。”
  小兮嘎嘣闭了嘴,捂住嘴巴,呜呜出声:“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容安叹了一声,“晓得厉害,算你还有救。我身上乏得很,懒怠起床,你拧个毛巾给我擦把脸,我再躺会儿。”
  小兮瞧着她脸色泛红,眼睛里也全是红血丝,搭了搭她额头,手指猛地一缩,“先生,您这是发高烧了!我去叫太医来给您瞧瞧。”
  小兮去不过片时,便回来了,回来时缩手缩脚战战兢兢的,身后跟着墨琚和妙人。
  容安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见墨琚果然是一副春光满面的形容,他身边的妙人,更是神采飞扬明艳动人,一改连月来的晦气模样。
  容安挣扎着坐起来,欲要下地行礼,被妙人虚虚一扶,声音温甜:“病了就快躺着吧,拘什么虚礼。”朝着身后的太医一招手:“快给大司乐瞧瞧,伤不是都好了吗,怎的又病了?”
  墨琚什么话也没说,在榻旁的椅子上坐下。太医给容安诊脉,他时不时咳几声,声音嘶哑。
  容安只觉脑袋昏昏沉沉,听着那几声咳却格外清晰,像是咳在她心尖上一样,每咳一声,她都觉心尖要颤一颤。
  这应该是幻觉。发烧烧出来的。她糊里糊涂地想。
  太医诊过脉,说是大伤初愈,还不宜劳累,务必要多多卧床。开了退烧的药方,亲自去煎药了。
  妙人在榻沿坐下,半嗔状:“又不是小孩子了,怎的这样调皮,还没大好就乱弹琴。你自己不在意自己,还要多想想褚将军呀。他可在意着你呢。”
  墨琚忽然开口:“妙人,去给孤倒杯茶。”
  容安恍惚听见他叫的是妙人,虽然他嗓音嘶哑低沉,她还是听清楚了。
  “成一,将本宫准备的菊花茶拿进来。”成一腿脚迅疾又稳重地捧着茶进来,妙人接了过去,挪步至墨琚面前,拿盖子浮了浮茶碗中的胎菊,笑得温婉:“臣妾亲手沏的菊花茶,已经不烫了,王上请喝茶。”
  她端着茶碗递到墨琚唇边。墨琚就着她玉脂般的手喝了两口茶,冷不丁道:“成一,昨晚孤走后你同大司乐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声音沉冷得吓人。成一两腿一软,慌忙伏地跪倒:“是奴的错,奴胡说八道,奴该死,请王上治奴的罪吧。”
  一旁的小兮想起方才容安警告她的话,吓得额头冷汗涔涔,身体哆嗦不停。
  “既然知道自己死罪,那还不去内廷司自领死罪去!”
  声音里虽不见怒气,却沉冷威严,令人忍不住就胆寒。小兮更是一哆嗦,脸色煞白,比自己受罚还恐惧些。
  成一伏跪着,哆嗦着道:“是,奴这就去。”
  容安没有作声。终究是因为自己受的死罪,她理该替他求一求情。她是发烧,但还没烧糊涂了脑子。墨琚显然是在做给她看,她若求情,只会火上浇油。
  妙人眼角余光朝她瞥过来,她拿捏得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妙人的嘴角似乎扬起抹嘲讽的笑,她瞧得不真切。
  “王上,贴身服侍您的这些奴才,成一算是最妥贴的,也是服侍您最久的,他对您的忠心,自是不必怀疑,只是用错了法子而已,王上您就饶他一回吧,大不了,给他记一大过,若有下次,一并处罚就是。”
  墨琚没有说话,却将沉冷的目光瞥向容安。

  第三十五章 红颜为谁妆

  “容安,他因你犯的错,你的意思呢?”
  “国有国法,宫有宫规。王上执掌前朝,王后统领后宫,王上和王后都在这里,哪有容安置喙的余地?容安不敢,但凭王上王后处置就是。”容安答得滴水不漏。
  墨琚仍旧睨着她,嘴角似笑非笑,“脑子倒还没烧糊涂。倘或是在你父王的宫里,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会如何处置?”
  “王上,我父王失道亡国,后宫在他的手上更是污乱不堪,他如何处置,提了只会让人不齿罢了。”
  “或许,可以给孤做个反面教材呢?”
  容安终于明白,他不过是想要羞辱她。这样羞辱于她,他图的什么呢?她已经屈辱成这样。
  为了证明成一昨夜全是在胡说八道?证明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她?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成一说的是真是假,对她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什么意义也没有。她决绝地告诉自己。
  她抿了抿唇角,道:“听说过我父王曾经十分宠幸一个叫姜鸯的女子吧?有一回,一名宦侍对别人说,姜鸯不如美人采姬的身段好,他说的其实是实话。这话传到了姜鸯的耳朵里,姜鸯便告诉了我父王。你猜我父王怎么做的?”
  墨琚挑了挑眉。
  容安自嘲地笑了笑,“我父王将宫中所有侍者都召集起来,大庭广众之下,命人剥了那宦侍的衣裳,父王同姜鸯一边饮酒作乐,一边欣赏着刽子手一片一片凌迟了那名宦侍,还把宦侍的肉分给侍者吃下,每个人都有一份,有不敢吃的,与那宦侍同罪。有几个胆小的,当场就吓死了。这还不够。最后,他又命刽子手把那宦侍的两片嘴唇置于琉璃杯中,悬在宫门上示众。一直悬了整整三个月。”
  伏跪在地的成一瑟瑟发抖起来。床榻一旁的小兮更是抖得如风中黄叶。
  “后来,姜鸯失宠,你猜我父王又是怎么对姜鸯的?”
  “够了!”墨琚猛然站起身来,“孤不想听了。”他看向妙人,眸光如电,转瞬却又隐了那抹狠厉,“成一就交给你处理。大司乐病得不轻,也麻烦你照顾一下。”语气也变得柔和。
  妙人点头称喏。墨琚头也不回地甩袖而去。
  妙人瞥了容安一眼,依旧在榻沿坐下来,道:“成一,听见大司乐说的没有?以后,管好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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