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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宠 (诸夭之野)


  话点到即止,容安抱着可怜的小桑,抬头挺胸大步出了章家的院子。徒留章氏母女在毒日头底下错愕失神。
  想她容安,不过是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胸无锦绣文章。若实在说有什么与众不同,也不过是生在了王侯之家,自幼略读过几本书,长期浸淫于权势名利的勾心斗角之中没有被淹没罢了。但泱泱九州三十七诸侯国,哪个王侯家没有几位出类拔萃的公主,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容安搞不懂墨琚为何会看她与众不同,将她牢牢控于他的掌心。也搞不懂为何总有人处心积虑要弄死她。譬如妙人,譬如左鸣,譬如章氏母女。
  过去她的确是高高在上只在人们茶余饭后的时光消磨里被景仰赞叹艳羡,可现在除了祸水的骂名,所剩不过是比丫鬟奴婢还不如的糟糠之躯罢了。哪里值得人这样抬举。
  盛夏,南方花事早已了,北方的花事也开始慢慢往衰败的方向走,绿意正悄无声息蔓延并侵占五彩花色。容安的腿伤已修养得七七八八,可以自如行走,可以在院子里逗一逗小桑,还能同小兮一起做点女红。
  容安做这些活计的本事真是十分有限,好好一只鸳鸯戏水的荷包,小兮说她愣是绣成了鸭子捉鱼。她觉得小兮说的其实有些过了,其实还是可以入得了眼的。
  容安将荷包仔细收好,准备等褚移凯旋送给他,作为打了胜仗的礼物。连同那些女孩子细腻柔软的心思,也一并妥帖收藏入荷包,只等他凯旋归来。
  褚移其实从不佩戴这些零碎,容安已想好了一大堆说辞来说服他。
  夏至的头一天,容安觉得,大概是等不到褚移了。因这一天的一大早,她就在去王宫的路上被几名蒙面的壮汉给绑走了。

  第二十六章 私刑

  绑匪们一个手刀,敲晕了容安。
  醒过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因黑暗与未知而滋生出的恐惧像会啮咬人的小虫一般,爬遍全身每一个汗毛孔,似将每一寸肌肤咬得吱吱作响。
  饶是在最血腥的战场上都历练过,容安也没能战胜这种恐惧,在黑暗中败下阵来,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许久之后,她才止住了发抖,站起身来,在黑暗中试图摸索。
  半晌又想起今晨在厨房鼓捣小桑的早餐时,顺手将火石揣在了荷包里。忙从荷包里取了出来,顺手在衣裳上撕下一块布条,拿火石点着了。
  屋中被火光照亮。墙是石头的,没有窗。门是一整块的铁板。地上有一摊柴草,柴草里有老鼠和蟑螂穿梭来去。容安吓得又一哆嗦。
  布条燃完,一切重又归于黑暗。
  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和慌乱之后,她静下心来,在黑暗里贴墙壁而站,细细想了想。
  她可以断定,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针对的对象就是她。问题是,对方为什么会绑了她。
  为财?她一个乐师,也挣不到多少薪俸。这不可能。为色?她一个毁容之人,哪里有什么色。这也不可能。
  那就是因为褚移?他一个武将,倒真有可能得罪什么人。但他如今远在厉州,绑她没什么意义。这个原因也排除了。
  那就只能是因为她自己了。分析一下她结下的仇人,也就那么几位,一个是妙人,一个是左鸣,还有一个是章家。
  究竟是他们中的谁,这就没办法确定了。但有一个人可以排除。
  可以被排除的是妙人。妙人不会就这样押着她。她只会杀了她以绝后患。即便墨琚追查下来,她只要做得滴水不漏便可死不认账。
  黑暗里只感觉得出时间在流逝,却不能感知到时间到底流逝了多少。她只知道自己的肚子饿了许久了,眼皮也开始打架。
  许久之后,门终于被打开。她抬起头来。外面亦是漆黑一片,大约是天已经黑了。她没瞧清进来的人长什么样,只感觉是个很瘦小的人,身上有阵阵臭味散发出来。她捂住了鼻子。
  “承光公主。”对方说话的声音像夜枭一般,桀桀难听。
  容安没什么力气,声音发虚:“你是在叫我吗?那对不起,我不是什么承光公主。我是将军府的幕僚,我叫容安。将军府知道是什么地方吗?将军府的主人知道是什么人吗?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将军府的主人叫褚移,他是九州一致推崇的战神。动了他的人,你晓得后果吗?”
  “你还别拿这个吓唬我。别说他远在厉州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他在将军府,也得先想个法子和你撇清关系自保。谁让你是承光公主呢?”
  “你倒是个聪明人。不过,你说我是我就是?你以为你是谁?”
  “我说的自然不好使。但有些人说的会很好使。”
  容安心里咯噔一下。声音却还算稳得住:“凭他什么人,也不能红口白牙诬陷人。”
  “如果是你的兄弟姐妹或者是你的姨娘父亲呢?”
  “你这么说,便说明你没有见过我,不了解我。我这副尊容,就算是我九泉之下的亲娘,也未必认得出来。况且,我也没有兄弟姐妹。”
  “你不承认没关系,老子总有办法让你承认。”
  暗夜里,臭味逼近,人影扑了下来。容安终于受不住,歪到一旁呕了起来。
  扑上来的人影一顿,咒骂起来:“娘的,你什么意思?嫌爷爷臭还是怎么的?你嫌爷爷,爷爷今天就让你瞧瞧爷爷的厉害!”
  容安直将苦胆水都吐出来才算完了,有气无力地道:“我现在身上吐的全是脏东西,你还能下得了手?”
  “那咱们半斤八两,爷爷身上也不干净。爷爷打出生就没洗过澡,你不知道吧?”
  容安凄凄一笑:“虽然不知道,可也想到了。”
  “行了,爷爷不跟你废话。绑你的人说了,你若是不肯承认自己的承光公主,我就可以在今晚把你给强了。”
  容安很镇定:“我不妨也和你交个实底儿,你乖乖去告诉派你来的人,就说,我容安已知道他是谁,大家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放我出去,既往不咎,不放我,他不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甚至,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乌纱,都会丢掉。”
  “爷爷拿人钱财替人干活儿,没那义务替你传信儿。你只说你认不认吧!”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话未落,屋中忽然亮起来。是容安点燃了布条。
  丑陋若鬼魅的一张脸在突然而至的火光下现出来,那扑上来的人影见了鬼似的,嗷嘹一嗓子,蹿出了房间。
  容安还没爬起来,门就从外面又关上了。
  她灭了布条,先定了定心神,才又爬到门的方向,蜷缩下来。
  容安叩了叩门,对着门外道:“我知道有人在外面守着。听着,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左鸣。他若是想要得到我的口供,就亲自来见我。否则,我宁死不从,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有,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够胆量,竟将我锁来廷尉府的牢狱里,他就不怕王上知道了将他问罪吗?”
  门外寂静无声。容安却知道有人去传话了。她贴着门板,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远去。
  黑暗中瞧不清容安的脸色。但她的脸色想也不会好看。
  方才的一番话,其实半是推测半是试探。她起初并不敢保证这里是廷尉府,是廷尉李彦之的地盘。
  李彦之是什么人?他是李箬的亲哥哥。李箬的死,多少是和她有关系的,李家将害死李箬的罪过扣在她头上,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她在心里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全过了一遍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左鸣可能已经联手恨她仇视她的人一起对付她。全墨国最恨她也不过那么几位,其余对她羡慕嫉妒恨的人,其实应不至于想要置她于死地。毕竟她不过是个丑女。
  想到李彦之,是因为方才那人蹿出去之时,借着微微火光瞧见外面森森的长廊,极似牢狱里的走廊。墨国的国法规定,轻犯从军,重犯流放,再重一点,不好意思,你得在廷尉府的森严牢狱里呆着。
  她的推测全部被证实,心也就随着事实的浮出一点一点沉下去。
  左鸣选的这个地方,远比任何地方都保险。谁会想到,她是被关进了廷尉府的牢狱里?墨琚那样聪明的人也想不到吧。
  墨琚。想到了墨琚她嘴角便忍不住翘了一翘。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发现宫中的大司乐不见了。那他应该在干什么呢?可能会派人去寻找吧。
  如果再找不到,又会如何呢?
  她想不出他会如何。他那个人,何曾按牌理出过牌。
  孤立无援四个字浮上心头。过去,哪怕是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她也没有这种荒凉又无助的感觉。因那时她的身后站着个山一般稳重的男子——褚移。
  彼时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依赖褚移。也不觉得褚移有多护着她。
  现在才晓得,那是因为他从未离开。可是现在……褚移不在,她就真的成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孤家寡人。
  只能静等命运的宣判。就像黎国灭国那一年,她坐在闺阁之中,听着宫中慌乱的奔走哀嚎声和远处进攻的号角声,却无计改变什么,只能枯等命运,绝望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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