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现在就很冲动:“扶辛,这算是你下的战书吗?”
扶辛冷冷的:“这是你下的战书,我不过是应战罢了。”
扶辛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人。
交谈不欢而散。扶辛甩袖而去,容安陷入长长的沉寂。
侍婢们都不敢上前来,容安阴郁的样子,十分可怕。
这宫里没有哪一个主子是好伺候的,但也没有哪一个主子是比容安难伺候的。侍婢们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主子像她那样,素日里沉郁得像个僵尸,发起火来却像头怒狮。
且每次发火,必是扶辛来的时候。
启国的新国君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启国上下没有人敢撸他的虎须,唯这位身份尴尬的容安容姑娘,不但敢冲他发火,甚至还同他动手动脚。
事情就发生在他和容安下战书的次日。
扶辛思想了一夜,觉得自己说的话还是重了一些,便在下朝后到容安的房里来,打算同她认个错。
彼时容安正在房中见一个身份很不一般的人物。扶岑,扶辛的胞弟。
容安只穿了月白的夹棉袄裙,及腰的青丝散着,没有梳妆,坐在炭笼前的绣凳上,很随意。
扶岑就坐在她的对面。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两眼发直地望着容安。
其实容安没有半分轻佻的样子,虽只穿了袄裙,但连个颈子都没有露出来,虽散着长发,但柔顺的青丝连一根乱的都没有,虽没有妆扮,但清水芙蓉的样子已经胜过世间万千姿色。
她就那样很端庄地坐在绣凳上,说话时微微翘着唇角,像幽莲初绽。
可就是这样很随意的容安,她是这世上每一个少男的梦中情人。自然也包括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半大少年。
扶辛瞧见这一幕,脸色倏然一暗,大步跨上来,怒目圆睁:“容安,你想做什么?”
容安蹙眉望着他:“我想做什么?你这话问得好奇怪,我哪有想做什么?”
“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容安,你想利用谁都可以,但是他,不行!”
扶岑惶恐地瞧着震怒的兄长,一时无措,半个辩解的字也说不上来。
容安凉凉一笑,望着兄弟二人,兄长正把弟弟往身后拉,弟弟也正往哥哥身后躲,她冷笑道:“利用?你倒提醒了我。”
从绣凳上缓缓站起来,“昔日墨琚常常对我讲,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他劝我,不要太善良。其实吧,我一直觉得他多余劝我,因为我不是什么善人。现在我觉得,他劝得很对。扶辛,你最好看住了你身边的人,因为说不上哪一天,就会被我利用了。”
方才还是温柔端庄的模样,一转眼却又是一副狰狞恶女的模样,躲在扶辛身后的扶岑瑟瑟发抖,瞧着容安,却心下生出怜悯来,想到,他的兄长将人家姑娘逼成这个样子,委实不该。
“王兄,您误会容姑娘了。她没有要利用我,是我找容姑娘有事请教。”
兄长扶辛的脸色也是阴森得吓人,扶岑少年说话的时候,壮着胆子,也还是不敢看他一眼。
扶辛蹙眉:“你有什么事需要请教?”
“您不是说,容姑娘的琴艺当世无双吗?我……我就是来请教,怎样才能把琴弹得那么好的。”
扶辛的脸色尴尬到极点。但这种境况下光尴尬是没有用的,还得想想如何化解尴尬。
“我……是我没闹明白,方才说话太重,你别往心里去。我同你道歉。”
启国的新君,这样跟她低眉耷眼道歉,照理,也算可以了。但她是容安,除了在墨琚面前低过头,再没同任何人低过头的容安。
这样的认错显然是不能够接受的。
“你们启国人,都惯会打人一巴掌,再给人一颗甜枣的么?扶辛,我告诉你,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方才你这个弟弟向我请教乐理,我半个字也没有教。扶辛,你放心好了,我的本事,我就算带到棺材里去,也不会教给你们启国人一丁点儿的。”
容安转身,蔑视地扫了兄弟二人一眼,往她自己的床榻上去了。扶辛无奈,气急败坏地带了他的胞兄扶岑出了偏殿。
但今日的事不算完。扶辛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
第一百五十四章 狼性?狐性?
扶辛想,这不安或许来自于容安突然的变化。
她原本像是一头温顺阴柔的绵羊,忽然就变成了一头坏脾气的恶狼。
这头狼的杀伤力还惊人,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思量之下,扶辛告诫扶岑,容安的琴艺是他没那个天分学的,以后还是不要去找容安了。
扶岑不同意他的说法,驳斥他道:“纵不能学成那位容安容姑娘那样的本事,好歹也能精进些自己的技艺。弟弟不求能有多高的造诣,只求能进步些。”
扶辛反问:“她不是不肯教你吗?”
扶岑道:“弟弟曾听人说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国君,要去请一位智者出山辅佐他,第一次去,那位智者没有见,国君又去了第二次,谁知那位智者仍没有见他,国君没有放弃,第三次又去了那位智者的茅庐,最终,国君打动了那位智者,请到了那位智者辅佐他。弟弟既然想跟容姑娘学琴,便愿意学那位三顾茅庐的国君。”
扶辛最终是无奈,告诉他道:“你去见她不要紧,但只别和她说琴以外的事,她若跟你打听什么,你不要告诉她,她若托你办事,你要先告知孤王。记住没?”
扶辛的兄弟姐妹繁多,多到他甚至叫不上某些弟弟妹妹的名字来,但这和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却格外宠。
扶岑自打出生就体弱多病,活下来已是不易。因为和扶辛同爹同娘,一向又最乖巧最依赖扶辛,因此扶辛格外宠爱他,是众位兄弟姐妹里最宠的一个。
扶岑因为体弱,不能像他同王室的哥哥弟弟们一样舞刀弄枪骑马上战场,但又不能终日无所事事,于是找了个爱好——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里的琴。
因为也没有其它爱好,所以将这一个爱好爱到了极致,魔症了一般。
容安作为纪王朝最出色的琴师,一向是扶岑最敬慕也最想要结识的一位。只可惜造化弄人缘悭一面。如今终于有机会得见,自然是排除万难也要见上一见。
扶辛竟然答应他以后还可以来见容安,这位小伙子高兴得当场蹦了起来。
但扶辛还有别的担忧。想了想,又道:“记住,不许带琴去。也不许带任何乐器去。你去,只能和她讨论音律乐理。”
扶岑表示不解:“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不许带就是不许带。”
扶辛的面色严厉起来,扶岑不敢违拗他,只好懦懦地答应了。
扶辛自然是怕容安使出幻音术。他晓得那个的厉害,不防备不行。
扶岑次日果然又直奔容安的偏殿。容安才刚刚起床洗漱,他就闯了进来,见容安还未洗漱好,羞得脸一红,要往外退避,被容安叫住:“来都来了,岑公子请坐吧。”
扶岑红着脸在炭炉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羞答答道:“容姐姐,昨天,昨天的事十分抱歉,我王兄他一向脾气不好,您别怪他。”
容安擦了把脸,穿上宫婢拿过来的常服软袍,边系丝绦边道:“我跟他治不起那个气。他不是脾气不好,他是对我戒备心太重。岑公子,我劝你以后还是少往我这里跑吧,免得他疑心东疑心西。”
朝着扶岑走过来,脸色沉沉:“我已经是阶下之囚,不想再落个勾搭公子浪荡成性的罪名。”
扶岑慌乱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得脸胀得更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儿,“容……容姐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若说是错,也是我的错,是我先来找的姐姐,而且,而且,我对姐姐,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啊。姐姐在我心里,就是神祗一样的。”
一激动,连说话都是磕磕巴巴的。
容安在他面前的绣凳上矮身坐下来,以一个长着的姿态望着他,语重心长道:“岑公子,你要知道,人言之猛,尤甚虎狼。世人不会管事实如何,只会冷眼看热闹,顺便再添油加醋往更热闹里编。你既叫我一声姐姐,那姐姐就用亲身经历告诉你,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姐姐……”一向被扶辛护得很好的小公子有点接受不了容安的严肃。
容安叹了一声,“岑公子以前应该听说过,世人都骂我是亡国的祸水,惑乱君心的妖女。”
扶岑忙道:“我可一直不相信那样的传言的,姐姐。”
容安温婉一笑:“谢谢你的信任。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还是被冠上那样的名声。你觉得这是为什么?”不等扶岑问,她便替他解答:“因为,什么样的身份,就该担什么样的责任。我是亡黎的公主,我长得一副绝色,倘或我不背上点祸水的名声,世人就都觉得我对不起那副绝色。这种时候,有人需要我背锅,世人也就很理所当然地接受那些锅背在我的身上。”
“这……”扶岑吭哧半天,总算想出一句安慰的话:“世人愚钝,容姐姐你不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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