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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 [强推] (青帷)


  李述又皱了皱眉。
  崔进之今日的脾性明显不对。
  李述了解他,他是典型的世家清贵子弟,早年浪荡过,但一旦进了官场,那层清贵矜骄的皮还是会牢牢地套上。
  可他今天表现的非常暴躁,很不耐烦。
  就像是故意针对沈孝似的。
  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崔进之一展眼,又将李述的皱眉看在了眼里。
  帐中李述和沈孝站成一排,而他则站在他们俩的对面。仿佛他们俩才是一起的,而自己像是他们共同对抗的敌人般。
  崔进之不喜欢眼前的景象。
  昔年他做过我的面首。
  我对情郎从来都是温柔相待的。
  这两句话近日一直回响在崔进之的脑子里,连带着李述对沈孝莫名其妙的宽容,都仿佛一根刺一样,逼得崔进之浑身不舒服。
  崔进之懒懒站着,微低着头,又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右臂上的绷带。仿佛已彻底忽视了面前的沈孝。
  他已二十五岁了,昔年那段纵马长安道,满楼红袖招的浪荡生涯早被他彻底摒弃。像是任何一个沉稳的官僚一样,他将自己套在绛纱单衣里,规行矩步,听着朝中官员话外音的话外音。
  可极其偶尔的时候,李述还是能在他身上看出昔年的风流清贵来。
  譬如这时候,他懒散地站着,漫不经心地去扯臂上的纱布。
  帐中站着的沈孝则表情肃穆,脊背挺直,同崔进之形成的鲜明的对比。
  终于将纱布扯松了,崔进之这才抬起头来,对沈孝道,“沈大人,今日来永通渠,该看的你都看了,该查的你也都查了,若是无事,还请早些回去户部,早日调些粮来。”
  崔进之笑了笑,往营帐门口走了几步,站在帐口,对着沈孝伸手一请,“沈大人,请。”
  崔进之既下了逐客令,沈孝也只能走人。他转过身,对李述拱了拱手,然后往门口走去。
  沈孝与崔进之先后出了营帐,门帘在身后落下,沈孝听到崔进之轻声说了一句。
  “离她远一点。”
  沈孝转过身去,看到崔进之凤眼含冰,冷冷地盯着他。
  说完这句话,崔进之便转过了身,掀开帘子进了营帐。
  沈孝看到营帐里平阳公主正俯身拿起案桌上的账本,然后帘子落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道帘子隔开了帐内帐外,仿佛两个世界。
  他本来就离她很远。
  沈孝想。


第20章
  出了永通渠大营,沈孝上了轿子,准备回户部。
  正午闷热,沈孝将帘子掀开透风。他坐得笔直,心想回户部后要怎么给二皇子交代。
  崔进之摆明了是在故意消耗户部的粮食,可偏偏永通渠是是南方运粮的唯一通道,是解决关中大旱的唯一方法。永通渠一旦断粮,工期就要拖延,工期一旦拖延……关中就要生动乱。
  所以户部就是砸锅卖铁,都不能断了永通渠的粮。
  崔进之手里捏着永通渠,就是捏着户部的把柄,就是捏住了二皇子的命门。
  这盘棋二皇子输了,只能被太子牵着鼻子走。
  正当沈孝陷入深思的时候,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车声。
  透过轿窗,沈孝抬起眼,看到一辆低调的马车同他的轿子擦肩而过。
  车内坐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长眉微蹙,透过马车窗不住地往前行方向看去,似是极为担忧的模样。
  她前进的方向正是永通渠。
  *
  营帐内。
  李述随手翻了翻账本,没看出账目上有什么漏洞。
  崔进之送走沈孝后走向李述,道,“这账目是真的。”
  李述随手翻了翻账本,回道,“我没说你做假账。”
  崔进之又不蠢,怎么会在精于计算的户部眼皮子下做假账,这样的话,他岂不是将自己的把柄往二皇子手上送。
  李述合上账本,将账本撂在了桌上,说道,“你们这是把二哥往绝路上逼。”
  话里似是透着些感慨,但崔进之展眼望去的时候,李述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并不是心软,事实上她很少心软。
  过往的感情和眼前的利益如果发生了冲突,李述顶多会犹豫片刻,然后会选择利益。
  她有着一颗极冷的心,崔进之从一开始就知道。
  崔进之道,“夺嫡之争,你死我活。二皇子输的那一日,也将是你在朝堂上再上一层的时候。”
  李述的右手放在厚厚的账本上,无意识地抚摸着封面,她道,“我知道。”
  她会踩在二哥的肩膀上,往更高的地方爬去。谁让他们一开始就选了截然相反的路。
  李述垂眼不语,营帐内有短暂的沉默。
  见她如此,崔进之走近了,似是想要走到她身边去,但走到案桌旁,终究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坐在了案桌的另一端。
  隔着宽大的案桌,一人在这头,一人在那头。
  崔进之看着李述。
  李述沉默片刻,抬起眼来正对着崔进之的目光。她很快转过眼,不去和崔进之四目相接。
  李述一直不喜欢崔进之的眼睛。
  他生有一双凤眼,眼眸深邃,凝神望着人的时候总似多情的模样——偶尔会让李述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在喜欢她。
  李述不喜欢这样的错觉。这很容易让她沉沦进去,容易让她自作多情。
  她和崔进之的婚姻已成了一桩笑话,她不能让自己也成为一个笑话。
  她避过崔进之的目光,看着他的手臂,没话找话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崔进之依旧看着李述,随意地对她摆了摆手臂,无所谓道,“好多了,本来就不是大伤,划了一道口子而已。”
  医官的纱布缠得极紧,崔进之始终觉得胳膊被勒得不舒服,这会儿叫李述一说,又觉得胳膊处勒得痒,于是他低着头,又开始专心地拆绷带。
  李述微叹了叹气,“别拆了,薛医官刚包扎好了,别被你弄坏了。”
  于是崔进之听话地停了手。
  可纱布早叫他拆的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李述差点翻了个白眼,在案桌后坐了下来,伸手拉过一头纱布,将崔进之的胳膊扯了过来。
  崔进之叫她扯了一个趔趄,连忙将左臂撑在了桌上才没摔下去。他右手悬空,李述低着头正替他绑纱布。
  对着李述的头顶,崔进之忽然笑了笑。
  李述一边缠着纱布,一边问道,“那个伤你的民工是你安排的。”
  这不是一个问句。
  “是。”
  没有外人,崔进之利落地承认了。
  “要想让二皇子放些粮,我总得先出点血。事情不闹大了,怕二皇子拖着不放粮。”
  李述点了点头,又道,“那人被你杀了。”
  这也不是一个问句。
  崔进之的笑忽然凝固了,他慢慢道,“不是。”
  一直低头缠纱布的李述这下终于抬起了头,她皱着眉,眼中透出不解。
  斩草除根,不留把柄,这是政事谋略上第一原则。
  李述皱着眉,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对崔进之道,“你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把柄。”
  若是那个行刺的民工不慎被二皇子捉了去,将是个麻烦事。
  崔进之看着李述,眼中所有的情绪慢慢地褪了下去下去,他想起了几件往事,目光结成了冰。
  他收回右臂,慢慢从案桌上站了起来,对李述道。
  “我没有你这么狠心。我不像你,你永远只会杀人。”
  这更不是一个问句。
  它陈述了过往某种不容置疑的事实。
  永远。杀人。
  这是李述第一次听到崔进之对她说这句话,这并不是李述最后一次听到这句话。
  李述不解地皱着眉,微微仰头看着崔进之,“你什么意思?”
  崔进之看着李述,冷笑了一声,不做回答。
  李述被崔进之这种避而不谈的态度激怒了。
  什么叫她永远只会杀人?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李述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崔进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进之依旧不说话,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李述。以沉默来面对李述的质问。
  李述被他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
  这算什么?抛下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根本不向她解释,仿佛已经宣判了她的罪恶。
  李述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往帐中走去,站在崔进之面前,仰着头,“我不喜欢重复,这是最后一遍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如果不说,以后就永远不要说。”
  崔进之冷峻着一张脸,沉默地盯了李述半晌,正当李述以为他再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崔进之忽然开口。
  “青萝。我在说青萝。”
  他说。
  说出这句话后,他迅速转过了眼,不想再面对李述。
  某种更沉重的往事压在崔进之心口,可他不想说起那些事。
  他唯一能向李述控诉的,唯一能说出口的,只有青萝的事情。
  “五年前,你差点杀死了青萝。你以为瞒住了所有人。可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崔进之说。
  李述闻言,眼睛睁大,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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