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抱着皇后的胳膊,摇了摇头,虽神色明显带着委屈,却并不说什么话。
皇后又追问了几句,奈何安乐就是不说话,皇后也知道当着众人的面,就算安乐真有什么事也不好说,因此也不再追问。
坐在下首的李述抬眼瞧了安乐一眼,联想起下车时杨方的神态动作,心想安乐那大概是心病。
从前一直追逐着她,爱慕着她的人,忽然待她冷淡了起来。人只有这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心意所在,但可惜的是,幡然悔悟的时候往往都为时已晚。
更何况安乐根本就没有幡然悔悟的机会。
她根本就想不通自己和杨方越走越远的原因在哪里,想要弥补,却都无路可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方越走越远,却浑然不知背后的推手正是她自己。
无知是福,因不知自己的过错;无知也是祸,因自己亲手酿成了这一切。
众人来的时间都早,宫宴却要等到正午时才开始,整整一上午其实就是闲闲说些话。宫殿里人又多,命妇身上香气都熏的浓郁,为了保暖,门窗也都紧闭着,空气不流通。
李述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闷,她本就不喜欢什么香气,更忍受不了,偷偷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点头晕。正想着找什么理由出去透透气,却见上首皇后脸色也不大好,细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疲累模样。
旁人还没察觉,太子妃聪慧,会察言观色,见皇后如此,忙上前来就搀着,说是后宫里有点事要处理,以此为托词,扶着皇后就下去了。
安乐浑然不觉,还真当皇后有正事要处理,就没跟着去。唯有李述盯着皇后离开的背影,看了片刻,她若有所思,忽然转过身来,笑盈盈地就朝安乐走过去。
她上前去搀住了安乐的胳膊,“宫殿里怪闷的,出去透透气吧。”
安乐正被一群爱拍马屁的世家命妇围着,她因杨方本就有些郁郁寡欢,这会儿并不想跟这些人交谈,心里正烦,李述一来拉她,她顺水推舟就跟着走了。
二人来到了殿外,这会儿大概是巳时,冬日的太阳半悬在半空,散发不出一点热意,天上也是沉沉的云,仿佛要将太阳吞噬。
出了殿门,空气陡然就清冽起来,李述呼吸几回,吐出在殿里满肺的浊气,扭头一看,身旁安乐微垂着头,眉眼间都是郁色。
她的心事实在是太明显,喜怒哀乐太过由心,单纯的不像是生长在深宫的人。
若有别的路,李述并不想利用安乐。但她没有办法。
她看着安乐,开门见山便道,“你跟杨驸马怎么了?”
安乐猛然抬起头来,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心里的事情,一下子就被李述捅了出来。
李述淡笑了笑,“方才你下马车的时候,我看着你们俩之间有点冷淡。”
她补了一句,“我是过来人,我什么看不出来。”
安乐刚升起来的一点警惕就消散了下去,心想李述毕竟是和离过的人,对感情看的比她要通透的多,况且李述一向聪明。
安乐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之前不是都对我很好的么,为什么最近忽然……”
说到后面,安乐又沉默了下去。
“哦……”
李述闻言,神情却并无一点惊讶,语气很平淡,“这也难怪,任谁被贬了官,想必都开心不起来。”
“贬官?”
安乐闻言却非常惊讶,“他什么时候被贬官了?”
李述皱眉,“你不知道么,前阵子杨驸马不是从礼部被调入宗卿寺了?”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没道理安乐不知道。
安乐闻言却更惊讶,“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可……可这不是升官吗?”
从三品到正三品,这怎么能算是贬官呢。
李述略带讶异地看着安乐,大概是没想到她不通朝事已到了这种地步。她解释道,“礼部虽是从三品,但起码能做实事,算是手里有实权。但宗卿寺则是彻底的闲职,官位再高,都是荣养,进了宗卿寺,几乎就等同于被淘汰出朝堂之外了。”
安乐一时间都懵了,好似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她此前一直以为太子给杨方升官了呢。
没想到却是明升暗贬。
可为什么杨方受了委屈,一句话也不跟她说呢,如果跟她说的话,起码她还可以跟太子哥哥闹一闹啊。
“为什么啊?”安乐有点懵懵的问,看李述要解释,她却忙抬手止住了李述的话头。
她也不是全傻,都猜得到的。
先前太子哥哥被父皇禁足,眼看着是跌入了谷底,可杨方却只是冷眼旁观,一点忙都不帮。从前花团锦簇时,东宫不缺一朵锦上花,不来帮衬就罢了。可一旦失势了,缺的就是雪中炭,杨方却还是明哲保身。
太子哥哥并不宽宏,想必因此就记住了杨方。若不是看在他驸马的面子上,如今做的只会比明升暗贬更过。
一旦看透了政治下面的弯弯绕,安乐竟有点不能承受的恍惚。她还以为因为自己的缘故,太子哥哥总该对杨方宽宏一些的。
不行,她要去找太子哥哥理论!
好似看透了安乐心中的想法,李述开口就止住了她,“你也犯不着为了这件事去跟太子理论,太子监国,正是繁忙时候,恐怕也没时间理会你。”
“况且……你们俩感情不也一直淡淡的么,你在乎杨方的官职大小干什么?”
李述的声音冷冷的,“你若是嫌他没有实权,配不上你,那更犯不着为此着急了。”
说着她竟笑了笑,带了一点冷酷的挑拨离间,“我听说,皇后要给你换更加位高权重的驸马了。”
第91章
#91
皇后寝宫里, 地龙烧的正旺, 偏最近干冷,因此殿里更显的干燥。
皇后正靠着罗汉榻, 身上仍是雍容华贵的朝服,头上钗环却都卸了,侍女站在她身后, 正均匀地给她按着头顶穴位。
管理六宫不是个容易的差事, 年末事情也繁重,之前太子关禁闭时,皇后受了牵连, 也在中宫关了禁闭,那段时间日夜为太子担忧,慈母心肠总是操心不止,因那件事精气神也虚了不少。
再后来, 但凡事情稍忙一些,皇后就觉得身体跟不上了,难免头疼。
侍女一边给她按着头顶穴位, 皇后一边对太子妃道,“你近日倒是操劳了。”
隔着矮桌, 罗汉榻对面坐着太子妃郑氏。她笑,“为母后分忧, 哪有什么操劳不操劳的。”
皇后点头,“也是,如何操持宫宴, 如何协理后宫,都是你该学的事情。你早些帮衬我做这些事情,往后你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登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太子妃早晚有一日是后宫之主,自然要早日学着管理六宫,操办宫宴。
太子妃明白这层意思,“还赖母后指点。”
太子禁足三个月,出来后势力却更加如日中天。所谓柳暗花明,山重水复,不过如此。
太子那边看着是平稳了,暂时不用皇后操心了,目下要操心的也就剩了安乐一个。
皇后就问,“太子怎么忽然把杨方调到了宗卿寺?没看方才安乐都看着不大高兴。”
太子妃默了片刻,才解释道,“杨驸马本来就不怎么问朝中事,太子想着宗卿寺那边清闲,正适合他,就把他升了进去。”
谁知皇后闻言却皱眉,“行了,太子心里怎么想的,我难道还不知道。”
太子什么性子,当娘的还不知道了,不是宽宏大量的人。
事实上皇后对杨方明哲保身不帮太子一事也不大满意,但奈何杨方是安乐的驸马,为难杨方,不就是为难安乐么?
一儿一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皇后便道,“你们好歹也看在安乐的面子上,别为了这个坏了他们夫妻的感情。”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但是……”
太子妃顿了顿,“但其实看着安乐也不大喜欢杨驸马的样子,儿臣倒在想一件事,说出来也跟母后参谋参谋。”
“杨驸马的家世又不算极盛,原本尚公主就是他家高攀了。当初父皇指定这门婚事,是因为杨方人品才学尚可,也把安乐捧在手心里。但这几年来的事情咱们也看在眼里,安乐跟驸马的感情并不和睦。都说是日久生情,但他们俩倒是成亲好几年了,情一点都没生出来。”
“从前儿臣也觉得杨驸马待安乐好,但这回却看透了他:您想,太子禁足,他却什么一句好话都不帮太子。太子可是安乐妹妹的亲哥哥,亲哥哥若是失势了,做妹妹的日子能好过么?可杨方还是袖手旁观,若真说杨方待安乐妹妹好,儿臣怎么都不信了。”
太子妃叹了一口气,“儿臣倒觉得,不妨找个由头,让安乐和离罢了,朝堂里好儿郎这么多,还怕找不到一个更和心意的?”
朝堂上想拉拢的人永远都拉拢不完,最稳固的关系就是姻亲。安乐这么个嫡亲嫡亲的妹子,自然要联姻出去派上正经用场的。
哪儿有什么真情实意,权力场上,到了利用你的时候,亲情全都不做数。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