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她方才无动作是害怕的缘故,夏意背对着他悄悄红了脸,有些心虚,然后才专至听他话,握好缰绳,单脚踩上马镫,尔后在他指划下一蹬地跃上马去,登时比景深高出半身来。
景深看她面色红扑扑的,笑粲问道:“如何?”
“不哪般……”她对上他笑,别别扭扭地偏过头去,脸色仍像猴儿屁股,原因只一个,方才上马时景深无意碰着她屁股。
他无知觉,只她一人难堪。
景深听她这么说暗暗撇了撇嘴角,后才驾轻就熟地上了马,喜得是少年少女二人,这瘦巴巴的马才不至过累,只在景深上来后不满地甩甩脑袋便罢。
少年从身前小姑娘的发丝间闻到种木槿叶的清香,早前他就无意中闻到过,但这是头一次挨得这般近,好似比他曾在王府时用的茶籽还香,更比如今用的皂荚清新……害得他也想用木槿叶濯发。
“啊,景深,它动了!”夏意手探去摸着马鬃毛时身下马忽悠哉走起来,不禁屏息,收回手身子往后倾。
景深忙伸手去握缰绳,指顾间竟像把她圈在了怀里,少年意动,她会不会不自在?
她当然会不自在,待被锁在景深两臂间时人就比锁还硬邦。
景深觉得自己怀里有根树桩,晃了晃缰绳,在她头顶说:“你别僵着。”
“噢。”
她还是僵着脖颈,他只好收回手摁了摁她脑袋瓜:“你别怕,我先慢些骑,待不生分了再跑快来。”
“噢。”
“想去哪儿?”
夏意顺着雨后小路看,问:“能去田埂上吗,今儿许多人啊——”
她话才说一半景深就牵了缰绳,按辔徐行,往田埂方向去,她先是惊呼一声,随后看马儿走得慢才漾了浅笑。
骑坐在马背上离树巅都近来,路过一棵柳树底下时她也学早间的景深折了枝才冒嫩叶的柳条,笑溶溶挥着问身后人:“景深,我有没有和你讲过啊,悬杪堂外头那棵小柳树就是我小时候插的……”
“未曾。”
听是这样,她就乐呵着和他讲插柳之事,景深不时被她把玩的柳枝戳戳挠挠脸颊,虽痒,却还是坚定抓着缰绳,一言不发地挂着笑。
这些日子的不温不火,在夏意不知觉间就蹉跎过去……
田埂边的树新绿初成,花朝日的百姓皆笑意融融,俯仰间有人见着了缘着田边小路走的一马二人,诧异指去。
一传二,二传三,话便传到了村正和夏先生那儿,村正言笑间顺着看去,也是惊讶,问一旁欣然的夏先生道:“夏老弟,那二人可是你家小意跟景深?”
夏先生看将去时二人已策马远去,不禁眯了眯眼。
好两个顽皮的,又是从哪儿寻来的马?
又想,这下可是和好来?
连夏先生自己都没想到,这二人闹别扭他作为老父亲会有这许多不适。
***
马蹄特特,在几日绵雨后的泥路上溅起泥泞,从若榴北面田埂出去,沿途能见矮陂上的桃李树。
春分将至,桃始夭、李方白,微湿杏梨花各自粉白一片,比秋冬时节看竟是两方天地。
“景深,我们走这条道罢。”
柳梢指去一条小道上,他便转了方向,这时坐在他前头的“木桩子”已经没了起初的僵硬,灵活得能转身了。
田连阡陌,直到看见西面儿那片湖马儿才被驭停,景深利落下了马,望着上头人伸长胳膊:“我托你下来。”
夏意畏瑟伸手,任由景深拖住她胳膊,一齐施力才下来,脸挨着地时还有些飘飘然,忽若踩在一团云上头……
于是低头一看,果然踩在软趴趴的泥地上,苦恹恹与景深埋怨:“我鞋脏了。”
“咳,脏便脏了,雨后本就这样。”
罪魁祸首说着就牵着四只蹄子都脏兮兮的马往垂杨下去,栓好它回头时发现夏意正踩在一块石头上,暗笑声她真是个呆木头。
不过后来,呆木头还是下了地,随景深一同坐去了杨柳底下的石头上,垂杨蘸水,湖面微縠,少年少女并坐草地上双双笑睃的场景清雅得像幅画。
遂而也成有人笔下的画中人。
冷豆子从在马上时就成了热豆子,这会儿又说了些趣话就算真正和好来,夏意拿那根柳枝划了划湖面,对着湖里生了褶皱的云朵问景深:“你那日为何同阿梦玩啊……”
“阿梦是谁?”若不是这儿只他在,他准会觉得她这是在问别人,反问一声后自己也思索来。
她对着湖一瞬不瞬,半晌听他觉悟,且委屈道:“可是说吴阿婆家的孙女儿?好不冤枉,几时又同她顽了,不过是在河边踢石子时踢去她腿上害她走路疼罢了,总要赔礼道歉的。”
说完问她:“你就是为这个和我怄气的?”
夏意听得心怦怦跳,还是拿柳枝搅和着湖面,湖里的云已一团糟:“才不是,我是气你莫名其妙。”
“我几时——”说至一半,景深便哑了声儿。
他那日的确莫名其妙了,可他有什么法子,就是忽然很不快啊。
“我好饿啊,回去吃晌饭罢……”她说着起身拍裙摆。
景深顿了顿,明白她是不计较了才笑笑,随她起身时从脚旁捋了一朵粉白的小花,背在身后看呆木头踮脚走去马旁边,等托她上马时悄悄在她发髻间别了朵粉花……兼根杂草。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上马比方才容易得多,景深只托着她腰一助力人便上去了,也没碰到哪处不该碰的地方惹得夏意脸红。
如此又驾着马回富贵叔家,一路回到小院时先生正坐在秋千上噙着笑候他们,吓得两人赶紧乖乖站好。
到午后念书时,好巧夏意在书上看到个“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典故,懊悔不已,只恨方才没凑去马蹄上闻闻。
景深撑着下颌,懒拖拖笑:“既闻不到马蹄想,不若闻闻自己脚丫,今人景深有一句‘踏花归来猪蹄香’……”
不巧的是这话落到夏先生耳朵里了,于是是日傍晚,景深又只有一碗儿面吃,而另外二人碗里除了面还有猪蹄。
第45章 巧言语
此后数日收花日、社日、春分相继而来, 百花有成的时节里,小院柴房外的房梁来了只燕子筑窝儿,日日架架格格叫。
春分这日多数农人们赶去村外半里地的池塘栽藕,妇人姑娘们便缘着阡陌小路采挖野菜, 有人更甚在河畔烧起野锅, 野炊春菜打牙祭, 小孩儿则忙不迭钓鱼、粘雀嘴。
除了在松然首府院试的少年郎们, 余下人大都是忙碌并自在着。
夏意跟小满、二月各采了半篮儿野菜后就坐在一处说起知心话,谈的便是及笄一事, 因林二月生在二月里, 再过几日就及笄,小满生辰在四月十八,夏意又只小她一月,故都在眼下……
抱着菜篮子的林二月忽脸颊彤红, 小声道:“其实还有件事没同你们说。”
“甚么?”
“前儿个陆伯伯来我家说亲事了……”
小满大惊:“你要成亲了?”
二月赧然递一个白眼给她以及堪堪合上嘴巴的夏意,道:“你才要成亲了, 不过才谈罢了,我爹娘说好歹让我呆到十六再嫁人的……”
“我不想嫁人,不想及笄!”小满这会儿忽然来了脾气, 扔了块石子进河里,当即听见小鼻涕大嚷声她把鱼给惊了的话。
没搭理那边, 夏意也附和小满道:“嗯!我也不想及笄,不想嫁人。”
这回轮到小满欲言又止地看她眼。
“哼,你们两个, 姑娘家大了总要嫁人的。”
二月咕哝,那端她弟弟忽跟一个小皮猴扭作一团打了起来,忙跑去扯人,不会儿小满也教她娘叫过去,夏意只有起身寻景深。
他和阿溟、阿宝正坐在人群下游钓着鱼,她蹑手蹑脚靠近,最后停在景深后头拍他肩膀。
前头垂钓人哧笑声:“别拍了,早见着你了。”
“好喔。”她答应得利落,然后从腕上挎着的篮子里寻出一朵又大又粉的野花儿,插在景深发冠上盈盈欲笑,叮嘱他,“不许摘下来。”
景深:“……”突然不想钓鱼了。
阿宝还在一旁闹啾啾:“阿深哥戴粉花儿真好看,比小意姐姐还要好看。”
于是阿宝的发髻上也多了两朵粉红花儿,一左一右,一点也不像男子汉。
唯有阿溟,聪明躲远,观望几只菜花蝶在他们头上打旋儿。
长日下来比扫了整个学堂还累,景深整日都顶着那粉花儿,连先生见着都会打趣几句,好在夜里饱餐一顿雕菰饭搭柳叶韭,将他受的委屈都冲去。
往后两日依旧晴明,百花争妍的时节夏意每日都想着采花儿回来,功课和刺绣却还是不能落下的,忙刼刼却也欣欣然。
到十八时,院试完的学子也从府上回来,村人们忙里偷闲也要去问候几句。
李叔带阿宝去里正家时适巧看见临院两个荡秋千的人,笑问:“先生可在家?”
“爹爹去杏子坞取酒了。”
“小意姐,我和爹爹去看阿寔哥,你们去吗?”
夏意这才反应过来似的,道:“去的,怪到昨晚听见驴车声音了,原是夜里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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