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弱地哼上声,由着他找了圈儿东西又出去,只他前脚出去她后脚便发现水缸见了底,只好又出去打些水。
细雨廊下,景深离福宝四五步远,半蹲着身,手里拿着块生芋头骗福宝过去,看似是在锻炼它走路。
夏意多看了眼,懒得叫他便冒雨跑去井亭底下,汲了两桶水后干脆从井亭底下冒出脑袋叫树上穿着极大蓑衣的人,笑嘻嘻问:“阿溟哥哥,你能帮帮我么?”
阿溟理了理厚大的蓑衣,从梧桐树上下来,二话不说拎着两个木桶往厨房去,不过避雨的大笠帽未摘,过去时正好卡在了小门框间。
冒雨跟来的夏意笑出声,见他双手提着水解不开草帽,便踮起脚尖替他解了下巴底下的帽绳,阿溟这才动弹,缩着脖颈从卡住的笠帽底下钻出来。
夏意看着那顶还卡在门间比她高许多的草帽,笑得更开心了。
“在笑什么?”
原本陪猫儿玩的景深凑了来,古怪地问上句,而后伸手将帽儿取下来在手上细瞧。
阿溟趁这空当进屋往水瓮里添水,只留夏意与景深在屋前,夏意便乐呵着将方才的事说给景深听,唯恐不生动,还将将草帽戴在自己头上过了一次门。
景深却没笑,而是一把将她头上的帽子取下,盯着她微乱的发髻看了会儿道:“少戴阿溟的帽子,他整日里出汗的。”
他们就站在厨屋外,里头的阿溟自然听见这诋毁话了,夏意恐他生气,佯怒瞪了景深眼:“这才到春日,哪儿就整日出汗了,何况还是雨天才用的蓑帽……”
素日里面无表情的阿溟许是也不乐意了,踱步来门边解释一句:“我时常洗的。”才不是那等整日出汗不洗的糙汉子。
夏意摸着脑袋笑:“我省得啊,阿溟哥哥看着就白净。”
白净的阿溟似是想到什么,红了红脸,要过景深手上的帽子回树上去……
经了这么一茬,景深倒是放过福宝没再缠着它,而是接手阿溟又跑了两趟将水瓮装满,好了凑去锅边问:“这面只先生有么?”
言下之意,他也想吃的。
夏意转眼看他:“今儿只是爹爹的生辰,我们喝粥。”
“又是粥啊……”
看出他垂头丧气,她许诺:“你若是想吃,待你生辰时就做给你。”
景深想一想,问:“那时你可是要及笄了?”
“嗯。”掐着指头算,正好还有五个月的,不过在她之前,二月和小满也快及笄了……
送她们什么呢?
再有初秋时易寔跟阿宝的生辰,她送什么呢?也不知阿溟哥哥生辰是何时……
因元宵时的生辰,脑袋瓜里一路盘旋想去夏秋时节的生辰,到饭桌上时还乐此不疲地琢磨着送人什么,余下两人只默不作声地看她傻笑。
因是最后一日歇息日子,夏先生在用过长寿面后便婉言邀景深下起棋来,景深自是迎战。
两人闲敲棋子时候就换成夏意抱着福宝举高高了,颤巍巍的小奶音惹得她心都化了,玩了许久见它睡着她才又抓起诗册背诗。
她还记挂着秋千那事……
午后雨歇,先生照例午睡去,只留两个精力足的在外边儿,夏意便逮着景深教他听自己背诗,才背了三、四首就听敲门声,景深留了句让她好生背书的话才去开门。
来人是个未曾见过的圆脸男子,见了景深后挠了挠后脑勺,狐疑问:“这儿还是夏先生家么?”
“正是。”
“噢,这里有封信,是交给夏意姑娘的。”年轻人说着将信塞到景深手上,又从小背箧里摸出个纸包来,“这个也是交给她的。”
景深看着微皱的信封,抬头道:“你稍等下,我叫她来。”
听是送东西的人来,夏意大喜撂了书,与屋外人后说了三两句忙又跑回自己屋里去取了一包东给他,等人走后才抱着纸包回堂屋,眉眼弯成月牙。
“谁送来的?”教她高兴成这样。
“是阿双姐姐啊——”她坐下后徒手拆那油纸包,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而系成了死结。
还是景深取了去几下绕来推回她面前,问:“就是那个‘阿双姐姐’?”
“什么这个那个,只有一个阿双姐姐。”
她喜滋滋纠错时打开几层油纸,见最上头放着个花脸的面具,黑色做底,两道蓝色粗眉,额间泥棕色花纹,鼻尖和两腮是亦是棕色,嘴巴涂了圈红……
有些丑。
“是昆仑奴面具。”
“昆仑奴?”夏意将面具捧在手上看了又看,默念一遍它的名字,虽然瞧着丑,可一想是阿双姐姐送的就开心得紧。
“它就叫这个名吗?”
“嗯。好巧今儿是元宵,每年元夕夜街头都有好些人戴面具赏灯的。”
夏意望着面具遐想片刻,再想想书上看的猜灯谜与看烟火,有些憧憬,还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若榴没有灯赏。”
“襄云有灯会么?”
“没,就算有也不能夜里去看的。”
“往后我家去了,邀你到京城你可应?”景深忽然问这个。
“京城?”她纤细指头摩挲下面具,心动不已,可是爹爹曾与她说过不会去京城的话……
“你会画画儿来给我看吗?”
她把邀请转去了别的话上,景深没得到答案,只些微失望地点点头。
这话揭过去她才放下面具,看原本面具底下的小玩意,其间显眼的是一颗陶响球跟个九连环。
可翻找了几下也没能找着想要的东西,忽地像是泄了气。
“怎么了?”
“阿双姐姐忘记给我信了……”说这话时眼圈都红了。
景深一惊:“唉,是我蠢了,收了信便存在袖兜里了。”
她这才收起委屈,拆开信看过才稍平静些,收拾东西要回屋里去。
“我帮你拿面具罢。”
夏意虽舍不得却也没多的手脚,自己兜好一包琐碎玩意往小屋去,面具留给景深拿去,不过自然不能跟进屋的,乖觉守在窗外等她开窗。
或许……也没太乖觉。
等夏意放好琐碎物件推窗时就见一张黑乎乎的花脸凑来她面前,透过两个窟窿只有一双黝黑的眸子,登时尖着嗓门叫了声。
景深退回半步,堵住耳朵笑:“一个面具怕什么,先生可还在睡。”
“谁怕了,不过一开窗就见着——”说着好脾气如夏意也哼了声,坐在榻上不再理他。
他解下面具,厚脸皮地支在窗上笑:“好了,以后再不吓你了。”
面具在夏意眼前晃了晃,她才双手抱来。
景深仍守在窗外,看她不说话,寻了话来:“那九连环可会解?若是解不开我能教你。”
“嗯。”
没脾气的始终是个没脾气的,景深叹着气笑。
“你的阿双姐姐可是在京里做丫鬟?”
一提阿双姐姐,她就更没脾气了,点点头:“百顺婶娘家有个婶子在京里做活,后来就把她也送了去。”
“几时去的?”
夏意抿了抿唇,斜看他眼:“你站着说话不累么?”
站着说话不累,可是弓着腰说话容易腰疼……
是以后来便成了她坐在屋里榻上,景深在廊下搭了把交椅坐着,两人隔着窗户说话。
景深听了好些传闻中“阿双姐姐”的事,知悉她在小姑娘心目中是哪般地位,怜惜时还有些羡慕意……
“停——”景深听至一处时眉头微微蹙起,打断她的话,“你方才说什么?”
“方才说?”她仔细回想下,“方才说我也想陪她做丫鬟呀,虽她信里说每月许多例银,可总没个人陪她……”
可阿双姐姐去的是京城,是爹爹不会去的地方,她若去了,爹爹便只有一人了。
景深因她的话语塞许久,想到认识她这许久来的事,约莫窥得些端倪来。譬如才来时她问了他好些丫鬟的话,原是打着这个主意,可……他少见地露出严肃神色:“不成,做丫鬟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夏意双手扶着窗台看他,这动作像极了福宝:“那是哪样?”
措辞之际,景深忽听先生卧屋传来的开门声,随后便听先生叫他去书房。
第41章 和羞默
夏先生与夫人初来若榴时, 受了李元与吴百顺两家许多关照,那时,阿双尚且不足四岁,家中还未有小弟。
夏夫人对毗邻而居的人皆是掏心掏肺的好, 对阿双这样大小的丫头更是喜欢, 尤其生了夏意后, 常给两个小丫头编歌谣听, 做糕点也不忘了阿双,去襄云时买东西也是双份的买。
偏偏这般好的夏夫人, 在生下夏意后就重病了场, 在夏意将三岁那年的春日里便去了。
阿双那年近八岁,已是记事的年纪了,因将夏夫人的好揣在心中,待夏意便像是待亲妹妹那样, 陪着小夏意长大,夏意从记事来就数与阿双顽得最好。
在夏意五岁那年吴百顺家里总算得了个儿子——百顺媳妇念叨近十年的儿子, 从那后,原本就不哪般疼爱女儿的百顺婶对阿双就更不上心了。
直到夏意七岁时的冬春之际,松然府又染上场瘟疫, 许多人都得病去了,那段时间夏先生将学堂闭了, 将夏意护在家中。这场瘟疫中,李叔娘子不幸没了,留下尚在襁褓的阿宝, 而百顺婶娘家爹娘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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