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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甜院 (樱桃煎)


  即将寄人篱下的少年难得拘谨,看看夏先生,又打量几眼院门才木着脸跟他往院里去……


第2章 初相识
  庭院门槛不高,少年腿却习惯地抬得很高,如此一来多余的架势便成了滑稽。
  好在跟在人身后没人见着,景深低低叹息声,心下劝说自己不该与乡下的门槛置气,罢了才赏光打量起小庭院。
  山云薄暮时候,夕阳余照。
  院落简洁,东面墙边一棵大梧桐落下清荫,边上是一茅亭与一口井,院门两侧皆种着不知名的小菜,西边儿紧临着是张石磨,尔后一张石桌与几个石墩、一棵不高的石榴树以及……树后好似还有人影在。
  隐约是个粉色衣裙的姑娘。
  而若钦先生,一回院便见屋前小矮凳空了,只有个针线篮子孤零零搁在踏跺前。转头见针线篮子的主人已踩在小条凳上踮脚够石榴去了,摇头笑笑。
  不过出去接个人的功夫,便管不住自己了,他出声唤树后踮脚的人:“小意。”
  “嗯。”小姑娘应声,笑吟吟从石榴树后探出头来,一眼看见先生身后跟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时愣了愣……
  于是小步子挪去了条凳尽头,没再让石榴树干挡住她视线。只见院里的少年穿着身深蓝衣裳,身形颀长,便是肩头驮着个大包袱也高挑的像河畔的树。
  她加上凳腿儿才比他高。
  至若容貌……两道眉毛生得张扬好看,一眼便留意到,张扬底下一双眸子黝黑黝黑的,正巧也瞧着她。她眨巴眨巴眼,眼神飘忽一瞬后再才顽固地飘回去打量他。
  分明五官生得张扬,合起来看却清隽白净得像是个小书生。
  “爹爹,他是谁人?”她转眼问先生。
  “嗯……约莫是个暂且无家可归的小郎君。”
  先生一本正经地答着揶揄的话,景深微愕不语,心下却意难平。莫非这个乡塾夫子也不知他来历,竟敢说这话?
  “噢?是以要住我们家?西边那屋也是与他拾掇的?”小姑娘仍站在条凳上,笑加加问道,心下却猜了大半出来。
  前两日有个骑马来的人捎了封信,爹爹看过信便拾掇起最西边儿的杂屋,翌日还去襄云买了好些东西回来,今个儿本不是休沐日,却没去学堂,还不时往院外去,大抵都是为了他来罢?
  先生听后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好似不愿当着景深面多说些甚么,小姑娘未再细想,只又流眄看向景深……
  他可真好看。
  也不知他多大了,打哪儿来,为何又落得个无家可归呢?
  ***
  “往后你就住尽头那间屋,你先瞧瞧缺些什么,若有缺的只管说与我。”若钦先生指向西边一间屋子如是道。
  景深便将视线从石榴树下的小姑娘身上转开,将肩上大包袱换抱在腰际才朝先生指的方向去,路过石榴树时刻意避及绕开几步,不过仍能觉知到那两道比他高出几分的视线就是了。
  总算走到小屋门前,他又回头看眼院中立着的先生才推门。
  本就不大的屋子,此时教墙边几个叠在一起的大木箱占了一小半地去。余下便只有一床、一桌、两把简陋交椅了,角落里搁着盥匜水壶。
  说齐全,倒也真齐全……
  景深敛了敛眼睫进屋去,将包袱丢在床上,自己也坐去有些硬的床沿上。
  这般硬,夜里能睡着么?
  留意到地上泥脚印时垂头看看自己脚底……正发怔时候一道黑影挡住了光,原是若钦先生进屋里来。
  男人示意眼屋子,声音和煦地问他:“如何?”
  虽只两个字,询问的口吻却似惠风般和畅,才不似家中那个暴躁王爷,景深想着再说不出不好来了,心下是百感交集颇有触动。
  在先生的关切之下,初寄人篱下的少年总算将本就无多少的拘谨丢下来,指了指床上包袱小声道:“屋里不见衣橱,衣裳没地搁。”
  先生浅笑:“有衣箱在,你且用着。”
  衣箱……可是说那几个破烂不堪掉漆的木箱?景深语塞时又瞧上一眼,罢了罢了,屋子本就不大,便是有了衣橱也难置放。
  于是又提:“屋里好似也没盏书灯……”
  “我看过你爹爹来信,听闻你最不爱念书的,天黑了便睡罢。”
  景深:“……”不是说缺什么只管与他说么,如今连一盏灯都不给吗?
  他抬眸再看看先生,唇边仍挂着浅笑,可这哪儿是和畅惠风,皆是做来骗人的,父王定是与这位说了许多如何管束他的话。
  “爹爹,阿宝抱着书找你呀——”景深暗自咬牙时屋听见外传来这么一声,然后先生便不再管他,只笑着拍拍他脑袋便出屋去。
  直到先生拐出屋时景深还摸着被拍过的脑袋顶愣神,他……他教人拍了脑袋?
  “那飨饭……可好?”屋外小姑娘好似在讨论飨饭的事,絮絮声含糊钻进他耳朵里,这才觉察肚子空了。
  只盼着这乡下的饭菜能入得了口,这些日子吃的干粮比他十五年来吃的苦还多,他想着又揉了揉脑袋收回手,回神来拍拍床铺,掸起的小细绒毛在透过窗的夕阳余晖下飘飘无所依。
  像他似的。
  念及此,少年嗤了声,隔空怨着京中那位拗王爷,一边解开包袱学着奶娘叠衣裳的动作忙碌起来,乱糟糟叠了几件时,眉头忽又拧了几分。
  ……
  他的脑袋里好歹流着大赜皇室的血脉。这位夏先生怎能贸然拍他?
  “咳——”
  门外一声低低的佯咳声打断了景深的径自拉扯,是属于小姑娘的甜润声音。
  尚皱着眉头景深抬头看去,是方才石榴树下的粉衣小姑娘正探着脑袋看他。
  “怎么?”他鲜少跟姑娘家说话,加之存着气怄,这会儿开口时声音有些僵硬。
  小姑娘解颐笑笑,将一颗红彤彤的石榴晃了几晃,问他:“你要吃石榴么?”
  她笑起来时唇畔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怪是可爱……方才在院里见她时还总觉眼熟,就跟见过似的。
  “你要么?”不见他回答,她又问他一遍。
  景深看着那颗通红的石榴,仿佛能透过果皮见着里头的剔透果实,腹中嗷嗷便点点头“嗯”上一声。
  小姑娘脚步轻盈钻进屋来,将石榴递来他眼皮底下。
  眼前教粉色身影笼罩,景深没来由地觉得压迫,比方才先生那灰黑影子还迫人,起身俯视她时才觉松泛些,接过石榴到手中。
  方桌上有一壶与两只小茶盏,没有盛果子的盘儿,更没有一把小刀让他有风度地剖开石榴,好在他这个世子一向做得不好……
  既无风度,他便徒手掰开了石榴,犬牙差互不过如此,一两粒石榴落在地上,其余完好留在榴房内。
  他将略大的一半交给她:“多谢你的石榴。”
  “我不要,这整个都是你的。”说完她仰头打量几眼,确认下对方比她高出许多,唇畔携着两朵梨涡问他:“你叫什么?”
  “唔……景深。”他不自在地往后退几步,将余下半个石榴搁在桌上,红石榴轻微摆了摆。
  井深?真奇怪的名儿。夏意转转眼,依旧笑悠悠:“是哪个井?哪个深?”
  “景致的景,幽深的深。”景致幽深之意,答完话他睨她一眼,才想起当回问她似的,“你呢?”
  “夏意,夏日的夏,惬意的意。”
  夏日惬意,他点点头表示省得了,如是来屋子一时静默下来,夏意看着他手上半个石榴还未剥,料定他这是害羞了,便留了句话出门去。
  身后握着半个石榴的景深僵站半晌才慢吞吞的坐下剥石榴,且用那点可怜巴巴的清甜汁水充饥。
  ***
  院前夏先生细心解了阿宝的疑问,见阿宝笑嘻嘻跑回临院去才回头,转身时候只见他家姑娘往庖房去的身影,也跟进厨房去。
  独自将女儿拉扯大的男人,自然入得了庖厨。
  父女二人在日落前做好几碗素面,秋日乡间、石桌共食,才将行李拾掇好一半的景深端着大碗面大快朵颐,有如大口吃着鱼肉,夏家父女俩看得欣慰。
  作为席间唯一的大人,夏先生泰然为两人介绍,却不知他家姑娘比他热情早与人通了名姓。
  夏意不会儿问:“爹爹,景深会去学堂里念书么?”
  景深自来是怕念书的,这时候听夏意问却不紧着,虽他父王恨不得他时时念书,却也不至被赶来若榴小住时也得去学堂罢?
  果真夏先生没说定要去的话,只睇他眼答他家姑娘的话:“全看他念与不念,若是几时想念书了,来便是。”
  既不用去,何苦自寻不快,景深抱着碗连面汤都喝净,再无开始乡下饭菜不如意的担忧。
  饭毕天色愈暗,新凉入院,虫声入耳。
  石凳上闲坐的景深听着小厨里碗箸相撞发出的声音,如坐针毡。
  往常陪皇奶奶看戏时总听她讲些往事,说的多是她进宫前的事儿,翻来覆去地讲,于是她家中平白添了个只吃饭不做事的人的事儿他听过许多回了。
  眼下比对来,他可不就是那个“只吃饭不做事儿的”?他还记得皇奶奶说起那人时有多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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