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头一回亲自养蚕,一想到那些还没芝麻大的蚕卵会变成蚕虫,吐出丝线,就觉得神奇不已。
“吓,也就你们这样的官家娘子不曾见过,养条蚕宝宝也能蝎蝎螫螫的。”翠芽斜眼,“就像大老爷说的,那蜀地的狗儿见了太阳,闽粤的狗儿见了下雪,也是这般模样。”
绿萝一沉脸,作势要打她,骂道:“你这小蹄子,又打趣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不过这几月相处下来,绿萝知道翠芽心眼不坏,只是平日看不惯她,嘴上说说便罢,遇上有什么她不会的,翠芽并不吝于教导她。
翠芽嘻嘻一笑,躲开绿萝,一头冲进西跨院。
院中翠色葱茏,数角桃杏正斗芳华,窗前的芭蕉,墙头的泡桐,池中太湖石上的藤萝薜荔,俱是所能长成的最好模样。
“姑娘可真会养花。”翠芽不由赞叹。
“是么?你还没见这些呢。”沈青青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
水色春衫的女郎自回廊那头站起,手中缠着几缕细布。
“娘子做什么呢?”绿萝放下竹匾,走进曲折的游廊。
廊下排着一溜花盆,其中土色不一,有的泛红,有的灰黄,有的黝黑;盆中花木更是千姿百态,偶有几株已捧出樱红的花,绿萝认得是垂枝海棠。
沈青青面前的那盆花,花枝上缠了一段细纱,花盆外洒落着残枝落叶。
“姑娘这是做什么?”翠芽也好奇,俯身捡起一段断枝,断口整齐,还淌着新鲜的青绿色汁液,“这花生得好好的,姑娘做什么剪了它呀?”
“这叫做嫁接。”沈青青笑道,“你看,这枝条是木樨花,底下的却是一株流苏树。”
“唔……”翠芽点头,“姑娘这一说,我才看出来确实有些不同。”
绿萝蹲在流苏树苗跟前,瞪大了眼:“那以后这株流苏树,开的便是木樨花了?”
沈青青点头。
“不会变回去么?”绿萝又问。
“或许吧。”沈青青笑了笑,“你们没听过,陆府那株血木樨的故事么?”
绿萝摇头,翠芽却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陆府花园里有一株大木樨,好几十年了,听说是长公主随着太后归宁外祖家时亲手种的,原先是银桂,后来颜色却渐渐深了,这几年已成了殷红颜色,乍一见,倒令人发憷。”
“那株木樨,便是嫁接的。”沈青青道。
那是从魏伯那里讨来的树苗,魏伯长于移花接木之技,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那株木樨用的是什么砧木。时日长久,砧木的模样也透过木樨现出来,这才有了那奇怪的木樨花。
三人正沿着回廊看花,一个小丫头在院门外探头探脑。
翠芽起身,冲她招招手,“你是林大娘那边的小环吧?有什么事?”
小环跨过门槛,站在阶下不进来,“前一批收下来的蚕茧,林大娘和几位大娘们已经缫好了丝,老太君着我来请姑娘,一道去看看那些丝。”
“是小霜官儿养的那些不是?”翠芽好奇。
“正是。”沈青青放下花剪和小铲,“我们去瞧瞧。”
翠芽一马当先,霜官儿的那些乌桕蚕,这庄子里见过的老人都说,这蚕个头大,织出来的丝定不一般。沈老太君听她们如此说,年前便从霜官儿那儿讨来了蚕卵,着人辟出暖阁,专去养乌桕蚕,因此等桑蚕当季时,乌桕蚕早已结了已批茧。
翠芽的母亲尤擅丝织,只是她自己笨手笨脚,没学好,因此没能留在家中做织娘,被父母卖给沈家做了丫头。
虽手艺被母亲嫌弃,但翠芽的织绸手艺在沈家仍是一流,因而她见了上佳的丝线,就如书翁见了绝版古书一般兴奋。
沈老太君的屋子暖融融的,半熄的火盆放在当地,驱赶初春残留的寒气。卧榻上堆满了各样动物偶人和奇巧玩意,都是霜官儿的玩具。
一束微黄中略略泛红的丝线放在沈老太君面前的檀木小几上。
“老太君。”沈青青凑到沈老太君身边,“老太君觉得这丝线如何?”
“我老眼昏昏,能看出什么来?”沈老太君把小孙女儿搂到怀里,“倒是你前几日给我的戏本有趣,竟日看些旧故事无聊,倒是这近事写进故事里,才有趣。”
翠芽大着胆子往前凑,“老太君,这丝能赏婢子瞧瞧吗?”
沈老太君和蔼一笑:“我记得你,你是家里那个最会织绸的孩子吧?我听人说,你娘也是个最会织绸的。林娘那儿还有许多,你只管问她拿了去捣鼓。”
翠芽既惊且喜,想不到看起来什么事都不管的老太君,连她这样一个小丫头的底细都清楚。
“多谢老太君。”翠芽高高兴兴地拜了一拜,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子。
沈青青将那一束丝拿在手中,对着阳光细看。
“老太君、娘子。”绿萝呈上来茶,“这是主宅里送来的新茶。”
“新茶……”沈老太君呷了一口,问道,“老爷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沈双全带着两个儿子贩茶去了,一往半年,全不管家中闹得天翻地覆,连沈老太君的信都未曾答复一封。
“翠芽姐昨日说,老爷已到桐庐了。”绿萝笑道,“那不出两三月,就该回来了。”
沈家的祖籍在两浙,沈双全每每离家贩茶,第一站便是两浙,最末一站也要回浙祭祖。因那位助沈家一路攀上高枝的恩人隐居桐庐,因此近些年,沈双全祭祖之后,都会去拜访他。
沈青青手一转,丝线缠在腕上。
不知颜晗他……现在仍在桐庐么?
第123章江南雪
翠芽铺开织机,拈起一根丝线穿过梭子。纤手一动,梭子在绷架上灵巧跳跃,犹如活物。
绿萝帮着拈线,一帘之隔,沈青青带着霜官儿、安心并金哥在外习字,织机的声响伴着幼童们翻过书页的声音。
沈老太君将戏本子放在膝头,招手唤沈青青,“菱儿,来。”
沈青青搁下手中书册,绕过书案,“老太君怎么了?”
“菱儿,你看这一句,与音律不够相合。”沈老太君抬手摸了摸她的肩头,“你不会这东西,要写戏本,实是难为你了。”
“没关系,我乐意学的。”沈青青搬来绣墩,坐在沈老太君膝前,手中拿着纸笔,细细记录。
她皇伯父喜欢这些东西,在他眼里这些比政事有趣,因此沈青青也不排斥。
“好,那老太君说,你来改。”沈老太君打开一本工尺谱,“你看,这句的音律是这样的,若用仄声字,虽不说于格律不合,但确确拗口。”
沈青青提笔记下。
绿萝在帘内歪头向翠芽笑道:“娘子真好学。”
连戏本都愿意学,真不一般。
“可不是吗?”翠芽满意地看着织出的绸布,“昨儿姑娘还问我怎么织绸呢。”
绿萝眨眨眼,沈青青是什么都懂一些吗,这样的孩子是怎么教出来的?怎不见沈家还有如此聪颖的娘子?
正说着,沈青青打起帘子,“翠芽,织的如何?”
“姑娘,你看。”翠芽起身,“乌桕蚕的丝更韧,织出来的绸更厚实,会更耐用些。只是……”
翠芽失笑:“用得起绸缎的人家,又怎会在意这绸是不是耐用,是婢子失言了。”
“这有什么失言不失言的,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沈青青拈起一根细长的丝线,在两根指间一绕,扯了扯,柔韧的丝线并没有断。
“正因如此,乌桕蚕丝织出的绸,想必卖不出高价。”翠芽皱眉,这世上总看中物以稀为贵。
“乌桕丝韧,那便换个法子,不要用织蚕丝的方法来织造。”沈青青一笑,“比着蝉翼绸的织法,织出来的不就稀奇了?”
翠芽眼睛一亮,一拍额头,“我可真是榆木脑袋,三个我也顶不上姑娘一句话。”
翠芽又露出遗憾的神情:“可是,蝉翼绸是前朝孝清帝组织内工所织,织法、图纸都失散了,我娘从前也试着去织,但没有一次成功。”
试了十年、二十年,后来情知自己没有这个天分,也就慢慢丢开了,她幼时曾翻出她母亲亲手画的图纸,上面删改的痕迹交叠,足见有多用心。
这些年,企图复原那些珍贵丝绸的人,又何止她母亲一个?
“这倒不难,你按着我的法子去试一试。”沈青青放下一张图纸。
第二日,沈青青带着翠芽造访铃花布庄。
布庄的老掌柜坐在廊下看账本,抬头见是沈青青,和蔼地笑了笑,问道:“小细娘,过年时候扯的布用着可好?天气和暖了,是该来裁春衫了。”
“掌柜的,我今日带了一件东西来,要请你看看。”沈青青亲自打开手中包裹,抖出一块轻绸。
白色的绸在空中略飘了一段距离,慢慢散开,竟有四五层之多。
“这……”掌柜的忍不住伸手去捞,这绸薄如蝉翼,拿在手中时却颇有分量,且触在皮肤上冰凉,分外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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