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青停在沙洲中心的小亭子前,抬起头看着亭柱上的楹联,突然说道:“那是徐家的外甥。”
“哦?你知道?”方扶南翻开卷宗,笑了笑,“原来青青早就知道。”
“我本不想说,不过既然你们已经查到了,那……也算了。”沈青青褪下帷帽,掸了掸发丝,看向随行而来的廿五,“你都听好了,一会儿回去一个字不落地回报给哥哥。”
她没有反过来为他人隐瞒的道理。
廿五面无表情地应道:“属下知道。”
颜晗倚在亭柱旁,远远看着沈青青和方扶南讨论案情,并未靠近。
方扶南慢慢说道:“朱启山查清了那士子叫做陈芸,在御史台供职,他父亲倒不是什么高官,不过是三司盐铁司门下一员小吏。”
“盐铁司、度支司、户部共掌财赋,就算只是一员小吏,也不该小觑。”沈青青皱起眉,手指在青石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我只管查案,这些事可不管。”方扶南摇头,“前日薛麟把这位陈小御史送去桃花渡驿馆时,朱启山安排在那里已趁他不留意细细搜检过他的东西,在他的包裹中发现了试子周平的一角墨砚,虽已洗过,但还是看得出一些血迹。”
沈青青一心一意数着石桌边沿刻着的花瓣,随口问:“你们怎么盯上他的?”
“这倒要归功于朱启山。”方扶南打开卷宗,翻到一页,“朱启山与周平一般出身寒门,父母俱是务农的人,都已因为积劳过世,那日他一见周平父母,想起自己,大为不忍,因此一意要查出凶手。”
“看不出那位朱大人冷面判官一般,却是这样的性情中人。”沈青青支起面颊,侧眼望向一旁,“颜晗,你呢?当我是鬼么,到现在也不肯过来?”
“阿桐,我并没有这么想。”颜晗慢慢走来。
他并不怕面前的是人是鬼,只是久别乍逢,难免担忧这是不是一场好梦,转头仍要落空,因此才不敢接近她。
“总之,朱启山对此案尤其上心,甚至特意命人偷偷取来陈小御史咬过一半的饼,与那半枚桃子比对。”方扶南笑着摇了摇头。
那桃子在水中泡了好些天,都有些长毛了,也亏得朱启山愿意去细看。
有趣的是,那牙印还当真对上了。
这一下板上钉钉,再无舛错,只待陈芸被缉拿归案,细细审问,一旦他招认,便可结案。
朱启山此时正在提刑司中发脾气,一会儿责怪放走了那个陈芸,一会儿恨不得亲自带人冲到平江去拿人。
同僚们好不容易劝住了他,连发几道加急文书,催促江南路提刑司立刻捉拿案犯。
“……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务实的人了。”沈青青笑笑,并不多说。
方扶南颇有感触,“确实,若提刑司都是这样实干的人,就不会积上十余年都未破的案子了。”
那个忠烈庙的旧案子还压在手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告破,还有瑶花祠里被害的那个侍女,依然毫无头绪。
“你这人温吞得很,又怎好说旁人?”沈青青用一根手指挑动卷宗,翻过一页,细细看着上面的记载。
“青青,这世上不存在没有感情的人。”方扶南按住卷宗,阻止她翻到下一页,轻声道,“就像朱启山那样,平日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当有些事触动了他的时候,他才会流露出普通人的感情。”
世上的许多人都是这样的,一旦触到某一个特定的点,刻意维持的情绪会在顷刻决堤。
那时候做起事来,就不会现出任何周密考虑,而是仅凭一腔孤勇。
生而为人,总会有这样一日的。
湖岸那边,一页小舟飞快驶来,青衣的年轻士子几乎是跳上栈桥的,一路直闯亭子。
朱启山跑到亭外,喘着粗气道:“方大人,江南路送来了文书,还有雷大人的一封信,请大人速回宪司……”
“走。”方扶南收起卷宗,与朱启山一起离开。
沈青青慢条斯理地拂开肩头发丝,轻声道:“廿五,你也跟上去。”
廿五不动,“皇上吩咐过,不可令殿下落单。”
“忠烈庙的案子要揭晓了,你是哥哥的耳目,亲自去提刑司听着。”沈青青冷冷一笑,“这可比你留在这里,更有用处。”
“……”廿五不是傻子,知她话里有话,衡量片刻,看看颜晗,“颜大人,烦你看好殿下。”
“放心。”颜晗点头。
“颜晗。”沈青青抬起头,揭开他的竹笠,眨了眨眼,抬手去扯他的脸,“怎么了?你一脸都是看见了鬼的神情呢,我有这么吓人吗?”
“阿桐,别闹了。”颜晗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还未等她挣扎,便搂住她的腰一把抱起,附在她耳边低声责问,“这么多年,你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沈青青一噎,反问道,“我怎会知道?你们须不是死人,这么多年……”
“阿桐,你也不是。”颜晗及时阻止了她抱怨的话,慢慢道,“你也不是。”
她也是温暖的,活着的人,而不是已经死了的人。
沈青青捂着眼角,怒道:“不许惹我哭!”
颜晗轻轻拂过她挣乱的发丝,温声道:“阿桐,这里没有旁人,我也不看你。想哭就哭吧。”
当初她年幼离家,远赴北都没有哭,战报传来,北都城破,孝清帝不知所踪她也未哭,就连父亲过世,她虽要彻夜守灵,却必须哭得端正庄重,不可过于露悲,到最后,哪里还有哭的心思。
“……你真是……”沈青青带着哭腔轻声埋怨道,“不许看,你不许看……”
泪顺着她的面颊滚下,打湿了颜晗肩头的衣衫。
“我不看,也不会笑话你。”颜晗轻拍着她因为哭泣抽动的肩背,十年过去,这丫头还是如此带着孩子气,让他恍然也以为回到了那个时候。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在大漠中脱离北羌的包围后,她也曾这样,在他怀里哭得那么无助。
也正是在那时,他终于重新审视面前的少女,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而非带有深刻的敌意。
第178章捕风捉影
小船在湖心荡过,留下一弯明灭的涟漪。
沈青青坐在船尾,躲在帷帽下擦去泪痕,一语不发。
颜晗望着远山在湖面上的倒影,“阿桐,现在前去提刑司,你想听到什么?”
“我只想听到真相。”沈青青深深吐出一口气,慢慢说道,“十年前,我查到了一些事,那时,我百般在心中说服自己,为他们编了许多理由。”
可是,最后得来的是残忍无情的杀害。
不管多么动情的理由,在那个清晨的风沙中,显得无比苍白无力。
她可以不去恨,但不会放弃追究往事,她现在心平气和,只想看一看真相。
剥离所有的情感与联系,她要看一看所有事的真相,哪怕那真相真的很冰冷,她也认了。
“本该如此。”颜晗看着她隐在白纱后的轮廓。
虽然许久没有相见,有太多话想问她,但现在不是时候,务必将眼前的事先处理掉。
等到往后……这一回一定还有大把的时间,与她叙旧,与她共看曾经只存在于对话中的桐庐的无边风景。
小舟拢岸,两人并肩走下栈桥,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他们正在明处,并不需去惧怕隐藏在暗处的人——因为那些隐匿的人一旦在他们面前现身,只会引得自己被照亮,暴露容身之处。
“殿下,沈双全带着几位小郎君、小娘子回去了。”廿九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小心查看过四周,“这附近没有可疑的人。”
沈青青点了点头,“走,去提刑司。”
“子裁,告诉你一件稀奇的事,你吩咐我去捉那个御史大人,就是当初我在临安城中得罪的那位大人物。”方扶南翻过信纸,笑着摇了摇头。
隔着这么远,只透过纸上这几行字,他仿佛就能看到雷疏在他面前大惊小怪的模样。
“陈御史躲在徐家,这还是我头一次进那个传说中的徐家。听说当年徐家军覆灭,除了徐皇后和那时年幼的平王,死得一个不剩,如今的徐家都是原来的北徐,也就是江北来的,与南徐同出一脉,但并非平江人。”
“徐家没有我想象中的气派,宅子傍着城墙,离天平山挺近,很不起眼,就是一个很老派的书香人家。一听我们去捉拿案犯,都吓破了胆一般,赶紧把那位小陈御史供了出来,得来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陈芸还悄悄告诉我一件更有趣的事,企图将功折罪……”
方扶南按下信纸,抬头看看朱启山,“你拟一份折子,就说新科进士周平遇害一案,案犯御史陈芸已归案,正押送回京受审。提点江南东路刑狱公事雷疏办案有功,奏请调回两浙路,仍任本职。”
朱启山一边听他口述一边落笔,渐渐皱起眉,“不是卑职小肚鸡肠,只是大人也太偏心这位雷大人了罢?他不过‘不费吹灰之力’地捉拿了一个案犯,也值得这般大力表彰,请皇上将他调回京中,这未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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