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经不早,夜色幽深,侍从们挑起门帘,她挽着沈复的手出去,没走出多远,便听他唤道:“阿意。”
钟意应道:“怎么了?”
“孩子的事,别太心急,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沈复温和道:“于我而言,你比子嗣重要。”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使得钟意心里暖洋洋的,轻轻“嗯”了一声,嘴角止不住上翘起来。
二人回了自己院子,便有侍从在前掌灯,钟意借着灯光扫了眼,惊喜道:“哪儿来的雪人?”
“你不是喜欢吗?”沈复道:“先前祯儿与泰儿在堆,你看见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哪有,”钟意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说的好像我跟小孩子似的。”
“那就是不喜欢了?”沈复道:“那我叫人推倒吧。”
“不行!”钟意上前一步,挡住那雪人,气鼓鼓道:“这是我的,你不准动!”
“不动,我好容易堆起来的,动它做什么?”沈复上前一步,灯火朦胧之中,低头亲吻她额头,笑道:“阿意,我也是你的,你也要这么护着我才好。”
……
临近年关,皇帝封笔在即,沈复身为黄门侍郎,人也愈发忙了,接连好几日,连晚饭都是在外边吃的。
他又不愿冷落钟意,但凡得了空,总会同她说几句,好几次都是一低头,人便睡了。
钟意见他如此,颇有些心疼,然而那些前朝政事,却也帮不上什么,只得多做些汤饮膳食为他补身,好生照看他身体。
这日下午,好容易沈复回的早了些,能睡个囫囵觉了,却有人来寻,言说万年县出事了,他也只能起身更衣,再去探看。
“早些回来,”钟意替他系上大氅的带子,道:“我在家等你。”
沈复握住她手,轻轻亲了一下,方才离去。
他这一走,便是好几日,钟意独自在府,倒也有些无聊,这日午歇刚起,便听有人回禀,言说二郎君回来了。
“人呢?”钟意问那侍从。
“郎君叫人在城外庄子了堆了好些雪人,请夫人去看。”
“得了空不先回家,倒去庄子里胡闹,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受凉。”钟意轻声埋怨一句,可心里是甜蜜的,吩咐人去准备车马,又叫玉夏取了大氅披上。
前几日下的那场雪不小,直到现在都还没化,马车的车轮压在上边,“咯吱”作响。
钟意推开车窗去看,便见银装素裹,天地苍茫,世间万物,仿佛都裹了一层银色。
她感慨道:“可真好看。”
“奴婢可不喜欢这种,光秃秃的,多无趣啊,”玉秋则道:“还是春天好,花儿都开了,日头也好,不像现在,出着太阳,也阴惨惨的。”
“好好的天气,”钟意秀眉微皱,道:“倒被你说的瘆人了。”
“好好好,奴婢不说了,这总成了吧?”玉秋笑道:“左右姑爷也觉得冬日好看,还惦记着给您堆雪人呢。”
钟意脸一热,嗔道:“偏你话多,明日我便打发人找个合适的,把你嫁出去才好。”
玉秋赶忙讨饶,车厢内一时欢笑起来,直到马车停下,侍从说地方到了,钟意还觉没过去多久。
这庄园原是安国公府的,后来钟意与沈复成婚,安国公便将这地方划给他们夫妻二人了,钟意也曾与沈复一道来过几次,现下倒不陌生。
地上落雪近一尺高,人踩在上边软绵绵的,沈复既然到此,便有人清理出一条小路来,钟意顺着进去,便见里头堆了好些雪人,大的小的都有,形态各异,有些还堆成了动物模样,活灵活现的。
钟意惊喜道:“你们看,那儿有只鹿!”
玉夏也瞥见了,惊奇道:“姑爷可真是奇思妙想。”
“那雪也干净,该是从别处运来的,他也真不嫌麻烦,”钟意目光一转,诧异道:“奇怪,人呢,哪儿去了?”
一侧侍从恭声道:“郎君在前面院子里等您。”
钟意见其余几个侍从面熟,反倒是说话这个,有些陌生,扶着玉夏的手进去,随意问道:“我先前倒没怎么见过你。”
那侍从笑道:“小人是新过来的。”
“我说呢。”钟意进了内室,便嗅到一阵暖香,人也舒畅起来,信手将大氅解开,叫玉夏拿着,又去暖炉边温手,口中道:“幼亭哥哥?”
没有人做声。
钟意心中微觉诧异,侧目去看,却见隔着一层帷幕,内里影影绰绰的坐了人,她忽然生出几分不安,下意识后退一步,内中人却一掀帷幕,走了出来。
那人身材挺竣,面目英俊,一双丹凤眼狭长锐利,较之沈复,更多的是英气,他唇角微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钟意吃了一惊,心下惊惶,转身欲走,身子却软了,摔到地上之前,那人上前一步,将她接到了怀里。
他温声叫她:“阿意。”
钟意心神混沌,忽觉困乏至极,眼睫挣扎着颤了几下,终于无力的合上了。
李政温柔的抱住她,轻嗅她发间淡淡香气,忽的低头,在她粉颊上一吻,随即取了玄色大氅将她护住,拦腰抱起,大步出门。
沈安便守在院外,面色僵白,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门开的动静,上前去看,慌忙道:“殿下,你这是……”
李政笑道:“我很喜欢阿意,自然要带回府里了。”
“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沈安惊住,颤声道:“你不是说,只想一亲芳泽吗?将阿意带走,我如何同幼亭交代?”
“原来世子还打算同沈侍郎交代呢,”李政故作诧异,道:“还是说,你觉得她失身与我,会自己将此事瞒下,而你也得以脱身,心安理得的做沈侍郎眼里的好哥哥?”
“殿下,你想要的是人,阿意就在这里,其余人我也打点好了,就这一次,我也是为了沈家……阿意她,能体谅的。”
沈安讷讷,半晌,方才艰难道:“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来,好吗?”
“不好。”李政微笑着摇头:“人我要了,今日要,明日要,将来还要。”
“秦王殿下,请你三思!”沈安颤声道:“只这一次的话,阿意即便是为了自己,也不会同幼亭说的,但你若是带她走了,怎么可能瞒得下去?天下人会怎么说?”
“那是天下人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李政漫不经心道:“我敢作敢当,敢带她回去,便敢给她名分,世子,你尽可放心。”
“这怎么可以?”沈安崩溃道:“幼亭那边……”
“可以的,”李政怜爱的看了看怀中人,转向沈安时,眼底便多了几分讥诮:“世子,你那么怕死,能想出这样求饶的法子,想必也有办法向沈侍郎求一封和离书了。”
沈安惊道:“你要和离书做什么?”
“他们不和离,我怎么娶?”李政道:“世子,你脑袋也坏了吗?”
“皇家怎么可能同意?陛下也不会允许的!”沈安艰难的咽口唾沫,哀求道:“秦王殿下……”
“那便是我自己的事情了,不劳世子挂心,还有,你挡住我的路了。”李政笑的客气,说的话却很不客气:“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最好让开些。”
沈安浑身僵硬的退开,如同不远处的几个雪人一般,定在了地上,李政向他轻轻颔首,抱着怀中人,大步离去。
天色渐暗,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凉寒的雪花打在脸上,有种蚀骨的痛,沈安忽然跪下身去,双手掩面,无声的哭了。
第81章 前世(十四)
夜色昏昏,天已全然黑了。
钟意这一觉睡得很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觉帐内光线朦胧,烛影轻柔。
她下意识抚了抚额头,脑海中却忽的闪现那人带笑的面庞,悚然一惊,猛地醒了过来。
“阿意,”她便听有人笑道:“你醒了?”
钟意侧目去看,便在自己身处锦帐之中,身侧躺着个男人,手撑着头,笑吟吟的看她。
她吓了一跳,委实惊惶,下意识掀开被子,去看身上衣裙,便见只是解了外裙,中衣仍穿的平整,身上也并无异样,这才勉强松口气,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反正不是你的幼亭哥哥,”那人笑道:“不过仔细数一数,你也该称我一声表哥。”
表哥?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表哥?
钟意仔细看他容貌,却记不起自己有这样一个亲眷,再则,哪有表哥会这样对自己表妹的?
这等关头,她却也无心计较,坐起身,信口敷衍道:“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走?”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忽然伸手揽住她腰肢,猛地将她拥到怀里去了,轻笑着道:“阿意,现在你哪儿都去不了。”
身体贴近,钟意能感知到成年男子身上灼热的气息,她心头一沉,身上推他,抗拒道:“你放开我!”
“重新认识一下吧,阿意,”那人手臂坚如磐石,她一寸都没能推开,他低下头,目光在她面上缓缓略过,笑道:“我叫李政,是你皇帝表舅的第四子。”
李政?
他便是秦王李政?
钟意听得怔住,旋即又觉惊惧,呆滞好一会儿,方才勉强笑道:“秦王殿下,你今日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