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心中一动,赶忙过去。
李政回身一看,便见她已经走出几步,远眺她所去方向,却无人在,诧异道:“阿意,你做什么去?”
钟意却没听见他声音,一路到了那道人身前去,才见他被发跣足,连身上道袍,都沾染上了泥土。
此人已有通神之能,什么东西能令他这样?
钟意惊诧道:“道长……”
那跛足道人似乎是要给她什么东西,钟意赶忙伸手接了,却见他放在自己手心里的,赫然是一团泥巴。
“算我最后再做件好事,”他笑道:“拿去碾碎,撒在堤坝上吧。”
说完,他拄着拐,摇摇晃晃的走了。
钟意却是心中一颤,连手心都烫了:“道长,这是……”
那道人回头,向她一笑:“息壤。”
第96章 景仰
息壤?
钟意面色既惊且诧,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不是上古传说中才有的东西吗?
息,意思是生长,而所谓的“息壤”,顾名思义,便是可以不断生长的泥土。
晋朝的郭璞在《山海经注》记载: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也。而历代典籍中对于此物的记载,便是来自于禹的父亲鲧。
据说,是他从天神处盗走了息壤,用以治水,然而后来被发现,神杀死了他,并将息壤收走,后来,尧又令其子禹治水。
“道长!”钟意只觉手中这团泥巴有千斤重,怔了半晌,方才向走出一段距离的道人道:“此物不是传说中被杜撰出来的吗?难道真的有吗?”
“别人不信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信?”那跛足道人头也不回,笑声远远传来:“比起息壤这等死物,还是重生一世更为稀奇吧。”
钟意愕然,旋即又笑了:“也是。”
那道人远去,消失在山林之中,李政则到她近前,奇怪的往她所望之处瞥了一眼,道:“阿意,你在看什么?”
钟意诧异道:“你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李政目光狐疑的在她面上一触,旋即又去看那山林,不解道:“树有什么好看的?”
钟意怔住,又抬起手,叫他看自己手心里的息壤:“我手里有东西吗?”
“没有,”李政神情愈发奇怪了,担忧道:“阿意,你是怎么了?从刚才起,就有点不对劲。”
“刚才,那个道人又出现了,”钟意斟酌着言辞,道:“他给了我一团泥巴,说这是息壤。”
饶是李政这样聪敏的人,听闻这话,也怔了半晌,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惊道:“是传说中治水的息壤吗?”
钟意有些不知所措,道:“他是这么说的。”
李政面色由诧异转为思忖,旋即振奋道:“去试试!”
此时正下着雨,堤坝之上人声鼎沸,钟意回身去看,便见远处浑浊河水浩浩荡荡,随时都有可能迫近,便定了心,道:“那便去试试。”
他们所在之处距离堤坝尚且有段距离,李政便同钟意一道过去,他只能见到她双手捧物,却见不到息壤形态,便悄声问她:“息壤是什么样子的?”
“跟普通的泥巴一样,”钟意低头看了看,道:“但好像自成一体,不会沾到手上,而且还很重。”
李政解了疑惑,轻轻“哦”了一声。
二人一道到了堤坝之处,遇上的人也愈发多了,民夫们扛着沙袋往来,连问安也顾不得。
宗政弘尚在,见他们回来,匆忙过去,道:“殿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李政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含糊道:“你去忙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置。”
宗政弘有些狐疑的看眼这二人,却也无暇寒暄,自去忙了。
李政先前往其余州郡去了,此地人识得他的不多,倒是钟意,因曾亲自赈灾看病,灾民与府军中人多半识得她,认出之后,往往会在经过之时颔首,尊敬的唤一声居士。
钟意一路到了堤坝之上,便有主事的官吏迎上来,诧异道:“此处混杂,居士怎么来了?”
钟意一时却不知应该如何回应,低头看眼手中那块息壤,又有些迟疑。
就这么小一块,能有用吗?
她心中微滞,却还是按照那道人所说,将那块息壤碾碎,微微躬身,撒在了堤坝上。
那主事见她动作,不免诧异,旋即却见那堤坝如同活了一般,凭空而长,自脚下延伸至远方,终成一线,将近处翻腾的河水尽数遮蔽,惊得双目圆瞪。
不只是他,堤坝处其余人也呆住了,望着凭空而起的堤坝,瞠目结舌。
钟意心中原还有些犹疑,见这神异一幕,也怔住了,未及回过神来,便见近处众人呼啦啦跪地,敬慕道:“仙家降世,普度万民,居士请受我等一拜!”
此时河岸处民夫军士过万,齐声而拜,声势何等浩大,钟意一时惊住,随即回过神来,忙道:“我当不起的,诸位请起,请起……”
没有人起身,偌大堤岸,一时竟如此安寂,李政在侧,亦敛衣一拜,含笑道:“居士,你当得起的。”
……
丹州堤坝自此无碍,一众民夫军士离开此地时,脚下步子都是飘摇不定的。
数里堤坝凭空而起,这是何等的仙家手段?!
他们也是见过神仙的人了!
这消息如同生了翅膀一样,飞速送往丹州,旋即通传诸州,天下骤然沸腾了。
钟意回去时,天还在下雨,即便身着蓑衣,头戴斗笠,仍旧能察觉到无数热切而信仰的目光,连近处的侍从们,看她的目光都是崇敬而景仰的。
她悄声同李政讲:“真像是做梦一样。”
李政却笑道:“我才是像做梦一样呢。”
回到刺史府,早有人传了消息回去,连玉夏玉秋看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
“居士,”玉秋满脸期待的问:“你是神仙吗?”
“不是,”钟意失笑道:“你们每日守在我身边,我是不是神仙,难道会看不出来?”
“那可不一定,”玉夏兴冲冲道: “兴许是居士想体验世间烟火气,故而方才使得自己与常人无异呢。”
钟意:“……”
“居士,”玉秋又问道:“别人都说去岁您梦到菩萨时,菩萨便已经度化你成仙,是真的吗?”
钟意先前只想救活父亲,再避开婚约,这才撒了个谎,不想此刻竟对照起来了,登时无奈道:“当然是假的。”
玉夏好奇道:“那为什么神仙会把息壤给你呢?”
钟意只能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我居然能同居士朝夕相处,”玉秋一脸感慨,道:“传出去之后,不知会有多少人羡慕呢。”
“居士,居士,”玉夏一脸期待的问:“给你息壤的神仙,是男是女?”
神仙吗
那道人手段莫测,神出鬼没,即便不是神仙,怕也差不多了吧。
钟意便默认了这说法,道:“是男子。”
“啊,男子啊,生的可俊俏么?”玉夏看多了话本子,想入非非道:“玉秋,你说会不会是居士下凡历劫,天上同僚见了,特来襄助?兴许从前,那神仙便心仪居士呢!”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钟意听得头疼,却听玉秋颔首道:“正是正是!”
说完,她又转向钟意,两眼发光,道:“居士,那神仙生的俊美么?有没有同居士说些别的?”
“没有!”钟意忍无可忍道:“是个年过四旬的男子,相貌平平,气度不凡!”
“这般啊,”玉秋想了想,道:“想是居士从前的师尊了。”
钟意:“……”
不只是玉秋玉夏,听闻先前消息,连罗锐看她的神情都有些怪。
第二日上午,钟意前去理事,便见他一脸景仰的凑上来,先一步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不是神仙,没有下凡历劫,息壤是神仙给的,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上天选定你,总有它的道理在,”罗锐被噎住之后,倒没再问,只感慨道:“居士心怀慈悲,是真正的仁善之人。”
仁善之人吗?
钟意心中微怔,一时倒也没有反驳。
那跛足道人说,他在丹州城外的山洞里做了二十多年的石头,是因自己功德足够,方才能醒来。
什么是功德呢?
自己重生之后,道破天机,救了阿爹之余,也救了青明山下诸多黎庶,几次进言,为扬州宿儒重挽声名,协助苏定方平定崔令之乱,劝退突厥敌军,还有这一次,为黄河水患而奔走。
还真是做了不少事……
钟意不是居功自傲之人,但的确做过的事,也不会虚言谦逊,向外推诿。
“怎么说呢,”她思忖过后,向罗锐笑道:“我不是神仙,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功德,大概只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做了一个好人会做的事,他日青史流传,想也有名。”
……
此事传扬出去之后,便有无数人递帖子上门,想一睹怀安居士风范,连州府中的官吏,也有偷偷去看钟意,她有点怕了,左右诸事即将完结,索性将手头工作交给别人,自己一门心思躲闲。
有些话,一旦说的人多了,即便知道那是假的,时日久了,兴许也会当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