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仙 (君子以泽/天籁纸鸢)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君子以泽/天籁纸鸢
- 入库:04.10
“晋蝶怀孕了,现在重病,危在旦夕。你何时有空,随我去把休书写了。”
晋蝶怀孕了。
芳菲易老,往事成空,从新婚到如今,转眼已过了一千六百年。她一直以为,这是她人生幔帐中,最长最值钱的一段伤心锦。她以为自己能等回逸疏,却忘了逸疏是个负责又钻牛角尖的男人,他爱一个女人,便一定会保护她、让她活下去。
终于,她幡然醒悟:逸疏变了。他不会再回来了。这一千六百年来,她等的是一段早已缘尽的姻缘。她与他的夫妻之情,早在一千六百年前,便已结束了。
她从未痛得如此彻底过,也从未如此痛快过。因为,总算不用再忍受被思念折磨的孤独长夜。她总算可以放手了。
红莲之火是摧毁仙族的炼狱之火,会连七魂六魄都一起焚烧殆尽。冷月夜,羲岚当着逸疏的面,用这把火把自己的残骸烧了个干干净净。
消失的最后一刻,看见逸疏惊诧的眼眸,她不是没思索过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也不是没想过,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遗憾。可是,自她在摇光山上发芽与逸疏纠缠,已经过了三千六百四十三年。她以为时间能耗光逸疏对晋蝶的爱,没想到最终耗光的,是她对他的热情。
她确实心如磐石,潇洒坚强,有酒有花即故乡。时间久了,她或许也不想过得那么仙儿。她或许也想像个普通女人一样,被夫君呵护在怀中,偶尔矫情地撒娇,哪怕只有一天也好。这么多年,若是逸疏愿意给她一丁点儿温情,她也不会做出最后的决定。可是逸疏太专一,专一到连伪装都不愿意。遥想相逢的最初,相爱的曾经,他们之间到底错在了何处?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先犯错?她想不透。也不愿再想了。
计较对错,心有怨怼,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如今她能留给逸疏的,只有能够守护他子嗣的仙元。而胸腔中那颗早已伤透的、爱了他三千六百四十三年的心,他不会稀罕的。她决定把它带走,来世交给一个对的人,一切从头再来。
她还是相信爱,愿意再一次尝试。但她没有告诉逸疏,自己在仙术中动了手脚。让逸疏认为她灰飞烟灭,永不能入轮回,是为了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也是为了最后那一点点小心思——她坦坦荡荡地放手了,还救了他爱的女人,他或许,或许,会偶尔会怀念她吧。得不到爱,能得到怀念,也挺好。
但愿在他的记忆中,她能永远裙裾飞扬,面如桃花,永远是最初相遇时那样美好的模样,哪怕是在千年后的一场醉梦中。
北落仙子羲岚,到底是个聪明人。
九霄殿中,晋蝶得到了羲岚的仙元,渐渐开始痊愈。晋蝶的贴身婢女推开窗户想透透气,看见一颗巨大的星斗拖曳银色长尾,从北天坠落。婢女指了指远处高空,惊道:“二夫人快看,好大好亮的流星。”
晋蝶撑起身子坐起来,扶床咳了两声,抬头望向北天。星斗湮灭在遥远的黑暗中,在她明镜般的瞳仁中也留下浅浅痕迹。她捂着胸口,浑然忘了痛苦,只笑出声道:“幸甚,真是幸甚,以后我可以安枕百年了!”
第28章 第十二幅画 长相忆(三)
九霄殿中,晋蝶得到了羲岚的仙元,渐渐开始痊愈。晋蝶的贴身婢女推开窗户想透透气,看见一颗巨大的星斗拖曳银色长尾,从北天坠落。婢女指了指远处高空,惊道:“二夫人快看,好大好亮的流星。”
晋蝶撑起身子坐起来,扶床咳了两声,抬头望向北天。星斗湮灭在遥远的黑暗中,在她明镜般的瞳仁中也留下浅浅痕迹。她捂着胸口,浑然忘了痛苦,只笑出声道:“幸甚,真是幸甚,以后我可以安枕百年了!”
逸疏的三位婢女看见那颗星斗也极为震惊,其中一位身子晃了晃,一下控制不住情绪,哭着跑出门去;一位直接跪在地上掩面流涕;另一位年纪稍长些的,只是用食指关节轻蹭去眼角的泪水,把羲岚熬好的汤药倒回锅中,重新置放在火炉上:“仙尊选择二夫人没有错。看似多情总无情,北落仙子其实个无情的人。”
这句话令其他婢女十分不解。因为在她们看来,夫人被冷落了一千多年,最终还为仙尊牺牲了一切,怎么也算不上无情。倒是仙尊,薄情得让人心寒。羲岚离开以后,他并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甚至连眉头都没皱过一次。他只是在家的时间变得更少了,把精力都投入了政事上,把所有的仙力都献祭给了仙术谱写中。他的消瘦显而易见,哪怕是天天见到他的人,都会惊讶他缘何会瘦得这样快。晋蝶、他的僚属与友人都苦口婆心地劝他,让他不要再如此自残下去,这样下去耗损的便不再是肉身,而是仙元了。每一次,他都只是答应得很快。
三年后,晋蝶产下一女,母女平安。可是不论她如何暗示,逸疏都没有提她为正室的苗头。满月宴上,她抱着女儿请画师为自己和女儿画肖像。画成之后,她发现画中的母亲角度是侧面,高高的鼻梁,美丽的下颚,却分外令她反感。她对画师大发雷霆道:“何故你画的侧面不是我,反而是羲岚?!”
画师畏惧道:“夫、夫人,我没见过北落仙子,这确确实实是您啊……”
晋蝶察觉情况有些不对,立即命人取了两面镜对着照自己的侧面,一颗心凉成冰块——若不知道是在照镜子,她会以为羲岚复生了。再回想自与逸疏初识到如今,不管是她弹琵琶时、用膳时、写字时、睡觉时,他都喜欢坐在她的身侧。连他们云雨之时,他都喜欢从背后拨弄她的下巴,让她以侧颜对他。如此说来,每次他望着她的侧脸说着夫人真是国色天香。在他心中,真正的国色,其实是……
再看一眼那幅画,回想起镜中往事,晋蝶捂着口,险些吐出来。
但对晋蝶而言,这都不是最为打击她的事。这之后第二天,她把事情闹大了,才有婢女嘴漏,说出了羲岚逝去的真相。她一向视羲岚为劲敌,羲岚灰飞烟灭后一年内,她是很开心的。随着时间推移,当嫉妒渐淡,当她确定了羲岚不会再回来,心底竟生出一丝愧疚。得知羲岚死去是为了救她腹中的孩子,她抱着女儿,一时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再想到逸疏这三年行尸走肉的生活,她懊悔不已,对婢女苦笑道:“他们夫妻俩一定恨透了我,对么。”
婢女怯生生道:“其实,我觉得夫人或许有过芥蒂,却不曾恨过你。她太爱仙尊了,所以只要有人能照顾好仙尊,让他开心,她甚至不会介意这个人是谁。而太微仙尊,他,他更不恨你……”
晋蝶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女儿,只觉得心里空空的。这一刻,她觉得很难受,不知该向羲岚道歉还是致谢,但随即她便发现这想法毫无意义。因为,仙界连羲岚的坟头都没有一个。
五年后,子箫与青寐成亲了。新婚后第二天,他把青媚既是青寐的事实告知逸疏,并说一旦青寐暴露本意,他便会把青寐交出来。
三十九年后,逸疏肉身病残,元神受损,已经需要靠仙术与丹药支撑。子箫来探病时,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其实,我心中一直有青寐。这四十年来,只要想到她或许会与羲岚一样,从世上永远消失,我便卧不安寝,辗转生受。逸疏,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请求你。放青寐一条生路,让她进入轮回。”
逸疏怔了怔,道:“你与青寐不是逢场作戏,那羲岚算什么?”
“羲岚?我不懂你的意思。”
“羲岚才离开多久,你便已经忘了她?还是说,你从未对她认真过?”
子箫错愕道:“逸疏你是病糊涂了么,羲岚是你的妻子,我与她情同兄妹,从未有过逾越之想。”
那个冷月夜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逸疏脑海。熊熊烈火中,羲岚用饱含泪水的眼眸望着他,苦笑着说,逸疏,你不是说了么,我根本不懂如何爱一个人。想到此处,那一刻可怕的设想再度侵蚀了他。他竭力保持冷静道:“我们成亲后第二日,我看她一整天都在你家,似乎很开心。”
子箫更是一头雾水:“胡说什么,你们成亲之后,我起码有三个月没见到她。”
“子箫兄,我虽病了,但一点也不糊涂。”
“别说你没糊涂,你真糊涂了。她若真对我有意,为何会当着我俩的面写那七首诗?当时你不是看懂了,还讽刺了羲岚么?”
逸疏命人速速去羲岚房间找出诗作。再读这七首诗,他震惊至极,心跳撞得胸腔发疼。第一首的每一句句首、第二首每一句第二个字、第三首每一句第三个字,第四首每一句第四个字……直到第七首的每一句句末,八个字,整整重复了七次。他当时仅仅因为妒火中烧就失去了理性,连这样明显的藏头诗都未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