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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 [强推] (沉筱之)


  苏晋的脑仁儿刹时疼了起来,回身一看,晏子萋果然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目光对上,还尴尬地冲她笑了一下。
  刘义褚溜达到苏晋身边,又拿胳膊撞了一下她:“是哪儿的人?可许过婚配了?”
  晏子萋生怕苏晋将她的身份透露出来,活学活用地施了个礼,轻声道:“禀大人,大人误会了,奴婢乃太傅府三公子的丫鬟,眼下是来找苏大人取一我家公子的信物。”顿了一顿,心生一计,说道,“公子还吩咐奴婢,取了信物,要马不停蹄地将信物交给长平小侯爷,就是礼部的任郎中大人,听说眼下正带着新登科的状元游街呢。”
  刘义褚不由瞪大眼:“你要去游街的地儿?”
  那头苏晋已吩咐道:“阿齐,备马车。”
  立在堂前听了半日墙角的一小厮探出个头来,看了看苏晋,又看了看晏子萋:“敢问知事大人,姑娘这是要去夫子庙,还是要去朱雀巷?看时辰,新登科一行人马出宫门该有好几碗茶的功夫了。”
  “去太傅府!”苏晋额上青筋一跳,怫然道。
  正这时,外头连滚带爬进来一人:“刘大人,苏知事,出事了!”
  这人是今日当差的衙役,昨儿二更天被孙印德指派去朱雀巷的,兴许是被吓着了,说得颠三倒四。
  苏晋听了个大概。
  游街途中一直有人闹事,至朱雀巷,场面彻底失控,五城兵马司的兵卫只险险护得礼部几个官员与状元爷的安危,榜眼和探花均被掀下了马,卷进人潮里去了。甚至有人与官兵打起来,有死有伤。
  那衙役煞白着一张脸,惊魂未定:“小的从未见过这阵仗,那些闹事的连皇榜都撕了,怕是要折腾个不死不休!”
  刘义褚听到有死伤,脸也白了,问道:“孙府丞人呢?他不是早也带人巡视去了么?没跟着状元爷一行人马?没帮着五城兵马司治治这群不要命的?”
  衙役咽了口唾沫:“原是带人跟着的,可走到夫子庙,那些闹事的看到穿官服的已是六亲不认,孙大人就……”
  “混账东西!”不等他说完,刘义褚一拳砸在门柱上,也顾不上谁官大谁官小,转头看着苏晋,问道:“你来说,该怎么办?”
  苏晋只觉从昨日到今晨,这一茬儿接着一茬儿如惊涛拍岸,撞得她太阳穴生疼,而今到了这旦夕存亡的一关,她竟奇异般冷静下来,余光里扫到一步步悄无声息退出去的晏子萋,高喝了一声:“站住!”
  伴着这一声呼喝,守在府门外的两名衙差将水火棍交叉一并,拦在晏子萋跟前。
  苏晋沉声吩咐:“来人,把她给我捆了!”
  晏子萋瞠目结舌:“你敢——”话未说完,已有差役背着麻绳来了,他们不知眼下此人正是晏家大小姐,只以为是寻常丫鬟,三下五除二就将她捆了起来。
  苏晋又问阿齐:“马车备好了吗?把她送去太傅府。”
  晏子萋已急得带了哭腔:“你这么做,就不怕得罪晏家,得罪太傅?”
  苏晋道:“若任你去了朱雀巷,我这脑袋也就不用在脖子上呆了。”她顿了顿,又一想这京师上下不知哪条街巷还藏着趁乱闹事的歹人,晏子萋这一去未必无恙,便从袖囊里将晏氏玉印取出,交到晏子萋手里,冷冷道:“拿走防身。”
  苏晋看着阿齐将晏子萋拎上马车,回头便与刘义褚道:“你留下,给我备一匹马。”
  刘义褚愣了愣:“你疯了?”
  苏晋一阵风似地折回堂内,取了官服往身上笼了,一面说道:“不然呢?守在这里坐以待毙?还是带着十几个衙差抓人去?怕是连夫子庙都杀不过去就要被打回来。”
  差役已将马备好,刘义褚一想到方才的衙役说那群闹事的看见当官的六亲不认,觉得苏晋简直作死,再劝道:“那你好歹将这身官服脱下来啊!”
  苏晋翻身上马:“我区区知事,没了这身官服,如何差遣得动尚在当场的衙役?如何跟五城兵马司借人?”
  刘义褚一把抓住缰绳,狠狠咽了口唾沫道:“时雨,你听我说,衙门的差事哪能比自己的命重要?便是今日这差当不好了,大不了致仕不干了,往后的日子山远水长,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苏晋知道他是为自己好。
  她勒缰坐于马上,看着天边变幻莫测的云,耳畔一时浮响起喊打喊杀之声。
  十年前的浩劫犹自振聋发聩,遑论今日?
  苏晋低声道:“我不是跟自己过不去,是人命。”
  刘义褚听了这话,愣然地松开缰绳,苏晋当即打马而去,溅起一地烟尘。
  有衙役在一旁问:“刘大人,我们可要跟着去?”
  刘义褚摇了摇头,他们十来人,去了又有何用?
  他忽然有些想笑,孙老贼虽不学无术,但看苏晋倒是看得准,面儿上瞧着是个明白人,皮囊里一身倔骨头。
  刘义褚心里不是滋味,他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将“安稳”看得比甚么都重要。
  可苏晋那一句“人命”仿佛点醒了他,让他隐隐窥见这场荒唐的闹事将会结下的恶果。
  难怪堂堂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会并头找上门来。
  刘义褚当机立断道:“你去找周通判,让他能召集多少人召集多少,去朱雀巷与苏知事汇合。”又吩咐另一名差役,“你拿着我的官印,去都察院找柳大人,就说苏知事独自一人去了朱雀巷,让他无论如何,命巡城御史也好,惊动上十二卫也好,去看看苏知事的安危。”
  9、


第8章
  朱雀巷沸反盈天。
  苏晋策马立于不远处,情况远比她料想的糟糕。
  熙攘的巷陌俨然如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将往来的百姓,维持秩序的官兵卷进去。间或有闹事的不管地往里冲,有人哭而喊之,有人愤然斥之,有人揭竿欲起,有人竭力想挤出人群,却分不清东南西北哪端才有出路,推搡之间,也不知是否将人踩在足下。
  闹事的与百姓混在一起,都在这乱成一锅粥的街巷中煮成一团烂鬻,已然分不清谁是谁了。
  南城兵马指挥使怒喝道:“封路!给老子封路!”
  可朱雀巷呈“井”字状,四通八达,他手底下的人多数被卷进人潮身不由己,余下的还要护着几个朝廷大员的安危,哪里来多余的人封路。
  苏晋翻身下马,上前一拱手道:“覃大人,此处怎么就一个司?东城西城的兵马呢?”
  “这还用问?那群暴脾气的王八羔子铁定在哪儿跟人干起来了!”覃照林骂道。
  苏晋来的路上已略有耳闻。
  眼下京师上下全都乱了套,四处都有闹事的人,听说还有数名仕子举着“裘舞弊,南北异”的旗号闹到了承天门外。
  苏晋略一思索,又问:“你手头上使唤得动的还有多少人?”
  “百来号吧!”覃照林边说边转头扫她一眼,一看竟只是应天府一区区知事,顿时头疼地“啧”了一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来了个不要命的?”才指了指后头的茶坊,不耐烦道:“搁里面儿带着去,别跟这碍眼!”
  茶坊外头重兵把守,想也不用想,几个朝廷大员就躲在里头。
  正当时,有一校尉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哭丧着脸往覃照林身前一跪:“指挥使大人,没找着……”
  覃照林一把揪过他的衣领,目眦欲裂:“没找着?!”那校尉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憋得满脸通红,覃照林把他推开,啐了一口骂道:“一群废物点心!”
  校尉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顺了两口气道:“大人,要不抽刀子杀吧?”
  “抽刀子杀?”覃照林生得五大三粗,一抬胳膊就掀起一阵风,将刚爬起来的校尉又扇到地上去,“你脑子进水了?且不说你能不能分清这里头谁是闹事的谁是寻常百姓,就是分得清,这些闹事的纵然王八蛋,你敢随便杀?他们可是有身份的举人仕子,没皇命下来,杀一个,赔上你十个猪脑子都不够!”
  苏晋上前一步将校尉扶起,捡重点问道:“你方才说找人,可还有甚么人陷在人群里头?”
  校尉见眼前这一位虽是文质书生,比起已气得七荤八素的覃照林,好歹还算镇静,便实打实交代道:“回这位官爷,当真不是俺们不仔细找,只是这新登科的许探花谁见过?单凭一张画像可不成呀,搁俺们大老粗眼里,你们这些读书人都长得秀鼻子秀口一个模样。”
  苏晋愣了半日,才问:“你说的许探花,全名可是叫作许郢,许元喆?”
  贡士名册她看过,八十九名仕子,只有一个姓许的。
  果不其然,那校尉连连点头道:“对,对,正是这个名儿!”
  正午时分,艳阳当空,暮春的天并不算得炎热,苏晋却骤然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她再向覃照林一拱手:“覃大人,你且将你手底下百号人分抽八十人,守住朱雀巷南面两个出口,从那里疏散人群,只要不让闹事的从城南正阳门出城,其他都可从长计议。”
  “你懂个棒槌!”覃照林呔道:“把人都指使走了,谁他娘的给老子捞人去?谁他娘的给老子抓闹事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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