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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 [强推] (沉筱之)


  朱南羡轻轻“嗯”了一声:“时雨是你的字。”
  苏晋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出生不久,父亲母亲相继去世,是祖父一人把我养大,祖父遭难那年,我尚未及笄,所以也没有名字,只有阿雨这个闺名。”
  她说着,垂下眼帘,声音听不出悲喜:“故居的一切都被焚毁,只余这方玉佩,这是我祖父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一直贴身带着。”
  朱南羡听了这话,目中露出愧色:“对不起,我不知它对你如此重要。”将玉佩更往前递了些许,续道,“你收好,日后不要再弄丢了。”
  可他再想了想,又笃定道:“再弄丢也无妨,不管丢在哪里,本王都为你找回来。”
  苏晋眸光微动,不由抬眸看他一眼。
  片刻,她再次垂下眼帘,露出一个短促而清浅的笑:“殿下也喜欢这玉佩?”
  朱南羡不解其意:“嗯?”
  苏晋轻声道:“倘若殿下喜欢,就收下罢。”
  仿若有山岚自虚无处穿山过海而来,将他足下所履之地化作云端山岗。
  朱南羡悬在身侧的手不可抑制地颤了颤,可他的目色还犹自凝然。
  他收回握着玉佩的手,点了一下头,镇定地道:“那好,本王先替你保管。”
  他已全然忘了昨夜沈婧交代之事,忘了问苏晋年关宴后,是否愿去东宫见他皇嫂一面。
  朱南羡的脑子空空如也,他只知道,自己再这么与她对面而立下去,真不知道会发生些甚么。
  是以他咽了口唾沫道:“本王先走了。”折转身走了没两步,一头撞在亭柱之上。
  苏晋蓦地一笑。
  朱南羡“咳”一声,掉过头,再次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岂知才走了三两步,没留神亭前石阶,一脚踩空。
  他在雪地里趔趄了两步才站稳,却不敢回头,踌躇地顿了顿,疾步离开。


第66章 六六章
  苏晋回到都察院后不久, 孙印德便被缉拿回来了。
  午过的冬阳暖融融照在中庭积雪, 孙印德一到都察院内,双臂一振甩开架着他的侍卫,轻慢道:“你们苏御史呢?让他来见本官。”
  他到底是工部司务郎中,又尚未定罪, 眼下虽被一纸诉状传来问话, 但这么耍起浑来, 一干御史还真拿他没法子。
  苏晋从公堂里踱出来, 孙印德扫她一眼, 像是没瞧见一般又道:“工部刘老儿把本官推出来挡刀子, 那是他有眼不识泰山。就凭你们想抓本官?那还嫩了些,不信就去问问你们苏御史,本官后头的靠山是谁。”
  他扯起胡话嘴上也没个把门, 言脩听不下去,走上前去唤了声“孙大人”, 试图与他解释,不料孙印德借此机会, 蛮横地挥开胳膊。
  言脩险些被他搡倒,他却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扯破了喉咙嚷嚷:“怎么, 都察院还动起手来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朝廷命官的?”
  周围一干御史都傻了眼, 无赖还要三分薄面呢, 这姓孙的简直没脸没皮。
  都察院与六部衙署相隔不远, 孙印德这么一嚷嚷, 想必临着几个衙司的人都听见了。
  几名御史想要去扶他,都被他甩胳膊挡开。
  苏晋冷眼看着,不拦不劝,片刻,吩咐了句:“去把大门堵上,任他闹,看他能闹多久。”
  孙印德五短身材,这一二年得了工部的肥缺,仍是精瘦的,却要笼在这宽大的官袍里,显得格外臃肿好笑。
  他一看苏晋一副打定主意要收拾他的模样,目光落在中庭一角大水缸上,当即从地上爬起,抱着那水缸道:“苏时雨,不要以为你官品高了就能随意栽赃本官,反正本官不听你问讯,也绝不画押,有胆子你现在命人拿枷子把我铐了,不过本官有言在先,你的人胆敢碰本官一下,当心本官一头撞死在这水缸上,到那时,自有人去告你谋害朝廷命官之罪。”他说着,又冷笑道,“你可别忘了,御史犯法,罪加一等!”
  这话倒是真的,若堂堂五品郎中在罪名查实前死在都察院,尤其是赶在年关将近这么个不吉利的时候,指不定景元帝一动怒,加之七王那头煽风点火,真要问苏晋一个不轻不重的罪。
  宋珏早上犯了错,心中觉得愧对苏晋,生怕这个无赖一个想不开要拉着他们苏大人同归于尽,犹疑了一下,走上前去想要拦,不成想苏晋淡淡道:“让他撞。”
  她看着孙印德,不温不火道:“孙大人,你若早有以死明志的决心,何至于落到今日这种田地,不早该在十二年前你强掳你外侄的结发妻做小,令她为保贞洁悬梁自尽时羞愤致死了吗?”
  当年因孙印德莫须有一句许元喆舞弊该死,令其阿婆投河自尽,苏晋便已下决心要整治他。她这两年没闲着,联着周萍刘义褚,将这恶贼的老底查了个透。
  孙印德听了这话,不以为意:“她嫁来本官府上是她贪慕荣华,自尽是她自己想不开,关本官甚么事,你少将这屎盆子往本官头上扣。”
  他到底在官场浸淫多年,眼见着苏晋像是已查过他了,反而冷静下来,理了理官袍,半是威胁半是妥协地道:“苏时雨,你在京师衙门任知事时,本官是府丞,做了你两年上级,教你规矩,为你指点迷津,也算于你有师恩,你就是这么尊师重道的吗?传出去不好听吧。”
  苏晋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下了石阶,一步一步往孙印德身前走去:“哦,孙大人教会了本官甚么?是摆官威,还是受贿赂?是不分青红皂白杖责下官,还是阿谀奉承谄媚上级?是上值时分偷奸耍滑,还是旷值在秦淮河岸醉生如死?是贡士失踪畏惧权贵不允我查,还是仕子闹事避于街巷,不顾百姓安危?”
  她言罢,忽然一下子收住笑容,狠声道:“来人!”
  “在!”
  苏晋负手回身:“把他捆了,送来刑讯房!”
  “是!”
  一干侍卫上前,三下五除二就要把孙印德五花大绑起来。
  其实这是不合规矩的——孙印德好歹官拜五品郎中,这样的职衔,再有了确凿证据前,只能审,不能动刑。
  几名御史心知肚明,但有了早上的教训,都不敢置喙。
  正这时,恰好柳赵钱三人自外头回来,孙印德看到都察院三位当家的,趁着身旁侍卫拜见的功夫,一下子奔上前去扑跪在三人脚下,哭诉道:“求柳大人,赵大人,钱大人为下官做主啊,苏御史他、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下官掳来,眼下还想对下官用刑,简直是公报私仇,枉顾国法刑律!”
  柳朝明清清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倒是钱三儿弯起一双月牙眼笑道:“这不是当年应天府衙门的孙府丞嘛。”
  孙印德抬起鱼泡眼,欣喜道:“副都御史大人还记得下官?”
  钱三儿本就眉清目秀,一笑起来更是和气:“记得,当年孙大人上值时分吃花酒,本官还着人去应天府衙门请孙大人来都察院回话,没成想孙大人没来,倒是吏部的曾尚书来替你找了个借口搪塞,怎么,这回又是在哪儿吃酒被请来了?”
  孙印德喊冤道:“哪能啊,下官这一二年在宫里当值,无一日不勤勉的。这回实在是苏知事因往日龃龉,竟给下官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非要抓回来审。”
  赵衍听他一会儿一个“苏御史”一会儿一个“苏知事”,心中不悦,道:“我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官拜正四品,孙大人区区郎中,好歹唤一声苏大人不为过。”
  钱三儿笑眯眯地道:“正是这个理儿。”
  孙印德见他二人有心袒护苏晋,不愿相帮,只得看向柳朝明,恳求道:“柳大人,您为下官说句公道话?”
  柳朝明径自绕开他往公堂走去,路过苏晋时抛下一句:“自己料理妥当。”
  苏晋对他一揖,弯唇称“是”,随即冷声吩咐:“还不赶紧捆了?”
  两名侍卫连推带搡将孙印德攘进刑讯房,苏晋指着一旁的刑架,对里头的狱卒道:“把他吊上去。”
  狱卒称是,也不顾孙印德拼死反抗,当即将他双手绑在一起吊了起来。
  苏晋然后道:“给我打。”
  这话出,屋中一干狱卒御史都愣了一下,言脩上前来拱了拱手,迟疑道:“大人,好歹是审讯,可先要问点甚么?”
  苏晋看向对自己怒目圆睁的孙印德,忽然笑了一下:“不问,先打一顿。”
  她似是想到甚么,又吩咐道:“别打死打残,待会儿本官还有事与孙大人商议。”
  言罢,径自出了刑讯房,往都察院正堂而去。
  自早上奉天殿议事完毕,各衙司一众堂官又被招去商议年关事宜,方才柳赵钱三人正是为了这事从外头回来,眼下三人在正堂里坐了不过盏茶的功夫,苏晋便到了。
  赵衍一看到她,端着茶笑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苏晋对着柳朝明与钱三儿先拜了拜,看向赵衍:“赵大人有事与下官相商?”
  赵衍颇和气道:“也不是甚么要紧事,你在家乡可还有甚么妹妹?”
  苏晋闻言心下一窒。
  当年谢相遭难后,她一人流落至杞州,找到谢相一苏姓故友,自此改姓苏,自名为晋,为掩藏身份,说成是这家人的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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