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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 [强推] (沉筱之)


  “我会去蜀中,在那里修书著学,等日后,有一天你累了乏了,就来蜀中。这世间急风密雨,你漂泊无依,权当我这个做兄长的,能为你撑起一角屋檐。”
  晁清说完这话,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
  然后他忽然转身走向屋门:“就这样罢,我改日离京,你不必再来送。”
  苏晋愣了愣,唤了一声:“云笙。”
  晁清在门槛处顿住脚,微侧过脸,却没有看她:“苏时雨,你已知我对你并非只有知己之情,现在又叫住我做甚么,平添苦恼?你我相交数年,如今人各有志,日后不必在为我奔波,切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说着,抬起左手推门,却在指尖触到门扉的一刹那又缩回。
  这扇门仿佛一道天堑,从今以后,要将他与苏晋隔于世间两端。
  他垂下眸子,忽然低声道:“时雨,你从小被谢相当作男儿养大,不该是这样束心缚情的,我知你性情里有挥斥方遒的不羁,有信马由缰的潇洒,我也知你眼下陷于这困局中,尚无法过得酣畅淋漓。但我仍愿日后有朝一日,你能凭你所能,拨云见日,你能爱你所爱,恨你所恨,不必再苛求自己,拘着自己,愿你这一生无愧于心,愿你所有的心愿都能实现。如此我在远乡,也会心安。”
  晁清说完这话,毅然推门,迈步而出。
  苏晋一时顿在原地,心中惘然如茫茫雨,半晌,才出门而去,下得楼梯,站在梯阁处,看到赵衍正命小吏将晁清请上马车。
  赵衍甚是和气,道:“晁公子,等下你想到甚么便与本官说,都察院的录事自会记录。”
  晁清站在一片明晖交织的光影里,默了默才说:“赵大人,我没了右手后,在医牢里已练会了用左手写字,虽写不好写得慢,但日后总要多用的,就不劳烦他人了。”
  然而,赵衍审晁清的状子还未带回,都察院的暗室内,曾凭已然画押了。
  虽说是暗室,其实更像牢狱,长长一条甬道,左右分了数间暗房,里头摆着各种刑具,看上去血意森森。
  这暗室平日有专人把守,若非特许,连副都御史赵衍都不能进。
  曾凭的左右手被铁链悬在刑架,右脚五指已没了,左脚被钉在木板上,他身上有无数道鞭痕,囚袍已看不出衣衫的样子,说是褴褛布巾还更确切些。
  曾凭双目森森地注视着眼前立着的人:“该画的押我已画了,要杀便杀!”
  柳朝明听了这话,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你就这么死了,岂不便宜你?”
  曾凭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你想怎么样?”
  柳朝明慢吞吞道:“曾友谅无子,把你当他的亲生儿子,凡事不会瞒着你。所以吏部与七王的事,本官要你一桩一件全部吐出来。”
  曾凭喉结上下一动,眸子里浮上骇然之色:“你、你知道这些有甚么用?就不怕知道太多,惹来杀身之祸吗?”
  柳朝明顿了顿,忽然冷笑一声,抬起眼盯着曾凭:“对别人来说,或许会惹来杀身之祸,但对本官来说,这正是立身之道。”
  他的眼就像一口无情古井,越往里看,越是深不见底。
  曾凭惶恐道:“你要我说甚么?”
  柳朝明望着他一身血淋淋鞭伤,一时似笑非笑:“这就多了,譬如刑部的陆裕为为何会投诚你们?到底是沈青樾一手培养的人,该不只是因为两个侍妾这么简单吧?又譬如,被十三殿下送出宫的两个侍卫,该被你们的人捕去了吧?是捉了一个还是两个,是活的还是死的?更譬如,朱觅萧愚蠢不堪,十殿下和九殿下却唯他马首是鞍,本官可不信只是因为他母妃是皇贵妃,说吧,十殿下和九殿下,哪个是你们的人?”
  曾凭听了这话,忽然瞪大眼道:“不对,你究竟是谁的人?”
  柳朝明平静地看着他。
  曾凭暗自想了想,半是猜测半是笃定道:“或许,你谁的人都不是,因为在这宫中,还没有人能收复你,朱悯达也不行,但是,你一定跟夺储之争脱不开干系,一定跟某位殿下——”
  他话未说完,忽然被柳朝明蓦然便冷的眸子慑住。
  柳朝明淡漠道:“不交代是吗?”
  他的语气没有温度,曾凭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可怖。
  正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是钱三儿的声音:“柳大人,宫中擢升苏晋为监察御史的旨意下来了。”
  柳朝明听了这话,扫曾凭一眼,吩咐一旁的狱卒头子道:“除了舌头好好留着,别的甚么,能刮能折的,不必留情。”
  狱卒头子应了声是。
  柳朝明刚拂身要走,岂料那狱卒头子又说:“柳大人,他一直瞪着你。”
  柳朝明理了理袖口,若无其事道:“哦,那就剜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晁清祝福苏苏的那段话,也是之哥对看文的小天使的祝福。
  关于晁清,明天还有一小段,今天没法把他的情节写完了,明天的一章……嗯,争取写甜一点,不过甜度比较有限,大家最好能养成从每天的字里行间去努力找糖吃的习惯。


第40章 四十章
  来宣旨的是奉天殿内侍总管吴敞。
  扬子江夏汛, 旨意除了擢升苏晋为正七品监察御史外, 还命她去湖广道监察巡按, 后日卯时便走。
  柳朝明接过圣旨,没说甚么。
  钱三儿看了一眼他阴沉的脸色,代问道:“后日卯时就走,这么急?”
  吴敞道:“回柳大人, 回钱大人,这监察御史一上任便能去地方巡按的, 可谓少之又少, 您知道皇上派了谁去京师衙门宣旨吗?中书舍人亲自去的, 这正说明皇上极看重这位新上任的苏御史, 杂家可给都察院道喜了。”
  言罢,对二人拜过,退了出去。
  柳朝明握着圣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刚唤了一声:“钱三儿。”就看到赵衍从外头回来。
  赵衍将晁清的诉状递给柳朝明, 斟了盏茶一口饮尽,才道:“成了,我紧赶慢赶着回宫,就怕耽误事。”
  钱三儿好奇道:“耽误甚么事儿?”
  赵衍大约渴得厉害, 又斟了盏茶, 端着茶杯道:“这不怕曾凭咬死不画押, 曾友谅来找麻烦么?”
  钱三儿顿了顿,退到旁边去了。
  柳朝明看了眼诉状, 上头的字迹歪歪斜斜,不由蹙眉:“他用左手写的?”
  赵衍点头道:“可不是,一身傲骨,性情倒是与苏时雨挺像。”说着,又凑近看了眼状子,道:“你说照他这种脾气,没了右手不如一死了之,可你知道他为何非要活下来么?”
  柳朝明抬眼问:“为何?”
  赵衍又想起方才审晁清时的样子。
  夏光明明晃晃,洒在他清癯的眉目间,他看望着窗外,清清淡淡地道:“赵大人,我不是没想过死,可我当时在寻月楼的隔间,听出那个筹划仕子闹事案的人是吏部曾凭。我有一个故友,当年险些被他害死,我纵然一介布衣,也有报仇雪恨之心。为了她,纵使日后不能再画,我也要活下去。”
  赵衍叹了一声:“他说,苏时雨是他的生死之交,画艺固然比他的命重要,可他与苏时雨的情义比他的画艺更重。”
  柳朝明负手走到窗前,问:“他如何证实自己所言不虚?”
  赵衍道:“他看到了曾凭给陆裕为送的两个小妾的模样,我着画师照着他说的画了,拿去比对,确实一般无二。”说着,又叹一声,“要是早一些找到晁云笙便好了,证实先前的闹事是被人有心怂恿,今年春闱也不会冤死这么多人。”
  一旁的钱三儿听了这话,笑了一声:“便是没人闹,陛下就不办了么?这可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大戏,陛下该杀的,还是一个不落的全要杀。”
  赵衍指着钱三儿道:“你真是嫌自己命长了,竟然说这话。”一想,又道,“不过这七王下头的人,还真是精于算计,就这一回,借陛下之手轻而易举地除掉了裘阁老,还顺带搭上了晏子言,东宫这亏吃得大了。”
  柳朝明望着窗外即将西沉的夕阳,问道:“听你这么说,晁清是一个干净清癯的书生,那他可有交代,为何要去寻月楼?”
  赵衍听此一问,又想起晁清当时的样子。
  右边的袖管子空空垂着,他伸出左手,握住案前盛了清水的茶盏,怔怔地看着里头荡起的涟漪,一时无话。
  初遇苏晋的样子,他到现在还记得。
  端秀洒落的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有清风皓月的气质。
  他当时还有些嫉妒,觉得她就像一颗明珠,只要她在,便有万千华光,足以让周遭所有人都失色。
  后来走近了一些,才知她从小孤苦无依,比家里还有一个老父的他更凄苦些。
  那年她落难,一个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找到她,背着她走,在发现她其实是女子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愤懑与震惊。
  但在满腔怒意平息后,心中恍恍生出的,竟是欢喜与释然。
  他是不孝的,那年他老父过世后,只回乡守孝了半年,然后便天远地远地去找她。
  在松山县的日子,大约是他这一生最愉快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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