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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 [强推] (沉筱之)


  绯袍如烈火灼然,她尊之重之,敬之畏之,若一夕穿上,岂可轻易褪下?
  苏时雨幼时磨难重重,伶仃孤苦,此生幸得一人,将她视为掌中珍宝,眼底明珠,心上月光,他为她夺天下,舍天下,倾尽性命为她风雨无间的生命洒下万丈光。
  她本不该是儿女情长的人。
  可若说此生有什么能与她的志并重,便是与朱南羡相守一生的心愿了吧。
  不知是不是这世间万物都讲究平衡中庸之道,情若太深,缘就浅了,拼了命要厮守终生,到头来,还是天各一方。
  那日分别,她对他说,你我之间岂在朝朝暮暮。
  其实亦是在劝自己。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暮暮与朝朝。
  日光更盛,流转在绯袍与官印,苏晋伸手触及其上。
  “时雨。”一旁忽地有人唤她。
  如今这院子,不必通禀便能进来的只有两人,覃照林与晁清。
  她方才想事情想得专注,竟不曾觉察他二人已回来了。
  晁清的目光落在绯袍与官印上,犹疑了一下,道:“刚才我与照林碰上陛下的侍卫阙无大人,他未避讳我二人,已将陛下的圣意说了。”
  苏晋“嗯”了一声,却没接着他的话头说。
  过了会儿,她问:“云笙,照林,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覃照林道:“俺能有啥打算,大人去哪里,俺跟着大人,保护大人就是。”
  晁清笑了笑:“我在蜀地已住惯了,等翠微镇的案子了结,或许回到翠微镇,或许换个地方,重新开个私塾教学授业。”
  他顿了一下,终是问出口:“你……要回京了么?”
  苏晋垂眸不言,良久,她轻声道:“我还没想好。”
  绯袍缎面细如流水,摩挲在掌下,又自嘲一笑,“其实我亦没得选,只是心中牵挂一人,割舍不下。”
  晁清听她如此坦诚,亦淡淡笑了。
  “时雨,你还记得当初仕子案后,我与你分别前说的话么?”
  苏晋轻声道:“记得,你愿我能凭我所能,拨云见日,爱我所爱,恨我所恨。”
  晁清却摇了摇头:“不是这句。”
  他透过窗,望向远方:“那日我让你跟我走,说愿照顾你一生,你凭栏望向宫楼,迟疑了片刻,说你要留下来。于是我问你,在这深宫之中,你是否已有了牵挂之人。”
  “时雨,这些年,我不断地回想起你我分别当日的情景,我深知你是个果决的人,若想留下做御史,一刻都不会迟疑,所以我笃定你彼时的犹豫不决,只是因为一个情字。”
  “可如今看来,是我太过武断,看低了你。”
  “分别这些年,你我常常通信,你的每一封来信我都看过数遍,记得分明。”
  “我记得最初两年,你与我说你在苏州办案,去湖广治水,你怜悯百姓疾苦,心忧国事,壮志凌云,景元二十四年,你一力参倒朱稽佑,破山西行宫案,请立功德碑,令千百工匠自苦难中脱身,食有所依,名震天下。”
  “可是到了景元二十五年,你的来信上便不说这些政事了,甚至连自己如何都很少提及。”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朝局如旋涡,党派林立,你深陷其中,苦于求存,茫惘间失了方向,周遭除了生死盟友便是仇敌,阴谋纵生的皇权之下,大义反倒隐去了背后。”
  “我那时悔,心想当初为何不执意将你带走,心急如焚之时,甚至想就此上京与你同患难。只是,我独一人势单力薄,上京又能做什么呢?说不定还会反受人挟制,成了制衡你的把柄。”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恼你为何要选择留在宫中。”
  “直到今时今日,你我再重逢。”
  “我看到那个已经沦为罪臣的苏尚书,在看到百姓受难,官府欺民的时候,责无旁贷地辛苦奔波,以此为首位不惜陷入危境,我就知道苏时雨还是那个苏时雨,无论如何都不会变。”
  “是以也终于明白了早在数年前,你望向宫楼,那一瞬决定留下的迟疑,除了因为你在深宫中有了牵挂之人,亦因为另有一个人,让你对身为御史这份职责生出无上敬畏。”
  晁清说到这里,语气一缓,一字一句如落石沉水,激起涟漪:“时雨,既已无从择选,何不重拾当年这份敬畏的旧心情?”
  何不重拾当年这份敬畏的旧心情?
  置于绯袍上的手倏然一紧,缎面突起的皱褶如在心河上掀起万丈涛浪。
  苏晋目色渐沉,转首,将那枚左都御史的官印拢于掌上,吩咐:“照林,为本官传锦州府布政使马录,行都司指挥使田宥,传证人翠微镇民吴伯,涉案人张正采等官员,本官要即刻彻查蜀中屯田案。”


第254章 二五四章
  (四个月后)
  不知是否因为太过忙碌, 永济五年的夏格外炎热。
  五月末, 永济帝班师回朝, 将迁都的决策广天下而告之, 各部各寺黎明点灯中夜熬油, 月余时光, 连半日闲暇都余不出来, 好在转入七月,立秋后, 几霎风雨浇灭了暑气,送来几许凉意的同时, 迁都各方事宜均已定案,朝政终于有了起色。
  但,满朝文武的心并没有因此放下,反而越悬越高。
  这一日, 不过寅正时分, 正午门外,已站了数列等候灯火的大臣了。
  大理寺的刘寺丞来迟了些, 扶着官帽匆匆赶至金水桥畔, 借月光寻了半晌,找到一个熟人, 凑过去问:“李郎中, 几位大人的轿子没过去吧?”
  李郎中是刑部的人, 与刘寺丞极熟识, 私下相见, 也不讲究礼数,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才过来,今日可是我三法司的大日子,方才首辅大人,沈国公,还有几位尚书的轿子已过去了。”
  这日是初一,除了四品以上的大员例行上朝,四品以下的亦该在奉天殿外持笏听议。
  不过,李郎中所说的大日子并不单单指初一的大朝。
  却说彼时朱昱深从蜀中回京,一行位高权重的伴驾大臣全都受了惩处,满朝文武风声鹤唳,却探不着究竟,只知陛下动怒,仿佛是因为一桩屯田案。
  屯田案由都察院立案,柳朝明被革左都御史职后,本该移交给刑部或大理寺,哪知此后一月,朱昱深对此案只字不提,竟还是任都察院焦头烂额地查着。
  众臣摸不着北,只当是圣心难测,又或是朱昱深对新政不满,要等秋收后统一整改,然而,昨日早朝近末,朱昱深忽然问了句:“都察院,屯田案办得怎么样了?”
  副都御史言脩难以启齿,回道:“禀陛下,还在查理中,但四十七桩案子案情不一,统筹复杂,臣等已去信各道,若要有眉目,最快,也要等到九月。”
  言罢,与殿上御史一并揖下:“案子审理滞后,是臣等过失,请陛下责罚。”
  “不怪你们。”朱昱深却道,“朕明日,指一个人领着你等查此案。”
  此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满朝文武中,能领着都察院众御史查案的,只有左右都御史一职了。
  而如今都察院群龙无首,朱昱深的言下之意,正是要指任新的左都御史。
  刘寺丞懊恼道:“就是因为知道今日是我三法司的大日子,我连宿整理案宗,怕有什么遗漏,被新来的御史大人指摘,这才来迟了些。”又压低声音,“李郎中,你是刑部的,你说,陛下要提谁来做左都御史?”
  李郎中道:“我哪知道?”想了想,又道,“但左都御史的职务,等闲岂是谁都能任的?单看看前头那位就知道了。”
  前任左都御史柳朝明,政绩赫赫卓然,朝中无人能及,年不到二十四就位至百官之首,历经景元朝,晋安朝,永济朝,屹立不倒,至今仍是一品内阁首辅,主持朝政大局。
  “要我猜,倘不是要召回赵衍赵大人,就是要调你们刑部的尚书,钱月牵钱大人去都察院了。”刘寺丞道。
  又说自己的理由,“你看,钱大人本就是跟着柳大人一路过来的,三年刑部尚书做得无可指摘。且再说,刑部还有个方侍郎呢,当年苏大人还在刑部时,可是出了名的严苛,方侍郎在苏大人手下都能将事情办好,有本事有资历,若把钱大人迁去做左都御史,方侍郎升任尚书,众位神佛各归各位,岂不正好?”
  李郎中道:“可我总觉得,让钱尚书做左都御史还差了些意思,尚不足以承柳大人的衣钵。至于召回赵大人就更不能了,如今顾云简顾大人被陛下调回京师做佥都御史,他是赵大人的女婿,夫人就是赵二小姐,不说同一屋檐下两名御史不合适,往长远了看,这不是阻了顾大人的升迁之路么?哎,你说,会不会是十殿下?”
  刘寺丞看他一眼,觉得荒谬:“我还说是沈国公呢。”
  二人议来议去,全然没了头绪。
  其实这也无怪。
  刑部尚书与左都御史虽平级,但因都察院掌吏治,有察核百官之权,加之圣上对御史的其中,柳昀一直高居百官之首的缘故,在众人眼中,从刑部尚书到左都御史,就是升迁,反之,则是贬谪。
  是以三法司虽是三个并行的衙门,左都御史,却无形成为三法司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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