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都事听得“皇族遗脉”四字,心中又是一惊,莫说昔嫡皇孙下落不明,被贬为庶人的朱稽佑,被废的十四王朱觅萧均有子嗣散落在外,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他区区六品都事有资格打听的。
梁都事不敢再行追问,但他一惯谨慎,最后道:“殿下恕罪,因微臣与殿下实乃第一回见,此事又关乎钦差,关乎宗亲血脉,不知殿下可有何信物——”
“梁都事,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在质疑十殿下的身份?!”
不等梁司说完,翟迪便怒斥道。
朱南羡抬手一拦,看了一眼苏晋,吩咐:“拿给他看。”
“是。”苏晋应了一声,随后取出九龙匕,呈于掌中,递到梁都事面前,“梁大人,您可认清了,这匕首可是当年太|祖皇帝赠与陛下与陛下诸位兄弟的。”
匕首上刻九条游蟒,寓意龙生九子。
朱悯达朱沢微一众皇子相继离世后,他们各自的九龙匕也随之葬入皇陵,而今还存世的,也就那么悉数几柄。
梁都事见到九龙匕,哪还有不信的道理。
再退一步说,他虽没见过朱弈珩,但他曾在北疆当统领,朱昱深他见过不止一回,眼前人如星似月,眉宇之间,与永济陛下真是越看越像。
当即将九龙匕跪地奉还:“十殿下恕罪,是微臣有眼不识泰山,请殿下责罚。”
朱南羡淡淡道:“无妨,你也是秉公行事。”
接过匕首,递给苏晋收好,从袖囊里取出一张布帕擦了擦手。
他不是朱弈珩,却是与朱弈珩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这位十哥说话的语气,情态,平日的习惯,若真有心要学,哪有学不像的。
梁都事看朱南羡以布帕拭手,忆起十王爷确实是出了名的好洁净,心中懊悔至极,怪只怪自己素日里太谨慎,竟平白得罪了这位最得圣上信任的殿下。
得了朱南羡首肯,他连忙从地上起身,亲自将“十殿下”送上马车,正要命身旁的官差放行,忽闻禁障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片刻,一名小吏急匆匆自山弯处跑来,凑到梁都事耳畔低语几句。
梁都事大惊失色:“你没看错,真是那一位?”
小吏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这还能有假,当年沈大人在武昌府主持筑堤事宜,下官与大人您是一起见过他的,沈大人的人品样貌,真真过目不忘,下官绝不会认错。”
梁都事往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真是怪了。”
陛下在蜀中,十殿下在蜀中,柳大人在蜀中倒也罢了,怎么连沈奚沈大人也赶来蜀中了?
“你们给沈大人放行了吗?”梁都事又悄声问。
“自然放了。”小吏答,“国公爷的马车,我等哪里敢拦?不过沈大人听说此要上京的是翠微镇的镇民,多问了两句。”
梁都事点了一下头,又朝身后看了一眼。
这头,官兵亦给那两名钦犯放了行,果真宗亲遗脉,还劳翟大人亲自将他们送上了“十殿下”后头那一辆马车。
前头沈奚的马车已朝山道这里驶来,这头朱南羡的马车也辘辘起行。
梁都事想要解释已来不及,若上前拦阻更是不敬,早听说沈大人与十殿下之间有龃龉,这厢要面对面地撞上,真不知能否相安无事。
苍翠山野间,只闻马蹄橐橐,绳缰清脆。
三辆马车交替行过,两边的车夫互不相识。
然而,正当这时,忽闻山弯处,有一人高呼:“沈大人,国公爷,下官有惊天的要事要禀报——”
竟是姚有材无意得知了那马车里坐着的,就是他上头那位鼎鼎有名的沈国公,一时竟不顾官差拦阻,疾奔着追了上来。
山道上一共三辆马车,在听到“沈大人”三字后,都急停了下来。
往上走的两辆没动静,往下走的那一辆停稳后,被一支折扇挑开了帘子。
沈奚的声音如昔日清泠,桃花眼下泪痣自带三分玩味,语气却字简意长:“惊天的要事?”
姚有材像是要抓住救命的稻草,奔得极快,撞上沈奚马车的车辕,径自跪下,上气不接下气还犹自指着朱南羡与苏晋的马车道:“沈大人,这里头坐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百姓,而是、而是死而复生的晋安帝!”
第241章 二四一章
整个山野似乎静了一瞬。
翠色连成片, 像无声起伏的涛,乍然响起一声鸟叫, 声音脆得要惊醒梦中人。
沈奚愣愣地看着对面的马车, 桐油顶,榆木身, 墨色帘, 寻常得随处可见。
可死而复生的晋安帝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 是……十三?
他下了马车, 脑子里一片木然, 一时间连官架子都忘了拿,走上前想要掀帘子,伸出手, 惊觉手里还握着折扇,真是难得笨拙无措,仓促间又要换手, 谁知还没触到车帘, 那帘子一下从里头被掀开。
朱南羡与苏晋朝沈奚看来。
昔日离开随宫,近乎是斩绝过往,一起长大,推心置腹, 换来生死相交,离开的时候, 都不知此生会否有缘再见。
一别生死与经年。
他们的怔然与惊动不亚于沈青樾。
苏晋笑了笑, 轻声唤:“青樾。”
沈奚想回她一个笑, 唇角分明已扬起,从齿间溢出的却是一声似笑如诉的喟叹,明明很轻,却像是要将五脏六腑中所有的悲喜鸣音都溶在其中,吐露出来。
他这三年来,不,应当说,自从当年沈婧离世后,从未有一日如今天这般欢心过。
不是单纯的喜悦,就是觉得圆满。
圆满得像是多年前在东宫,他与朱南羡一边吵一边抢着抱刚出生的麟儿。
又像是在深宫里,他卧倒在一片雪地,拿着扇子遥点夜空,与苏时雨夸夸其谈。
而那之后兵戈杀戮,明谋暗斗,都该化作云烟。
再看向紧跟在朱南羡后面的一辆马车,那里头坐了谁,沈青樾聪明如斯,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旁跪着的姚有材见到这幅场景,纳闷至极。
沈大人见到晋安帝,震惊有之,诧异有之,这些都在他姚县令的意料之中。
可沈大人毕竟是永济帝的内弟,是永济的亲信大臣,怎么对死而复生居心叵测先帝一点戒备之心也无呢?
他忍不住提点:“沈大人,这一位就是晋安陛下,这几年一直住在蜀中,下官可以作证。”
“还有他身旁这位,这一位乃苏时雨苏大人,下官打听过了,苏大人本该在宁州服刑,不知为何,竟也来了蜀中。”
那头梁都事见这边似出了状况,已带着几名官差小吏赶过来了,恰好将姚有材的话听入耳,顿时大惊失色。
再思及方才面见“十殿下”的情形,彼时苏晋虽话少,可气度出挑,着实不像一名跟在王爷身边的扈从。
都说当年朝廷中,沈大人与苏大人是难能可贵的至交,虽然后来苏时雨落难,沈青樾似无动于衷,沈苏二人的至交之情难免被人私下诟病,可今日看这二人立在一起,如竹与兰,明月与清风,简直堪称双壁。
真是不想信她是苏时雨都难。
再一想,倘若这位扈从真是苏大人,那么她身旁的“十殿下”,难不成真是死而复生的晋安帝?
是了,晋安帝与永济陛下亦是兄弟,年纪与十殿下相仿,也……有九龙匕。
一念及此,梁都事怔忪跪下,想要赔罪,又不知当从何赔起。
姚有材见梁都事亦信了自己,道:“沈大人,翟大人虽打着押送犯人上京听审的名号,实则是为了护送晋安陛下与苏大人离开蜀中,不说晋安陛下为何会死而复生,单是苏大人,该服刑却未服刑,这就是欺君之罪,到时他二人若远走高飞,只苦了下官与翠微镇的镇民,平白落得个帮凶的名头,要遭牢狱之灾,请大人为我等做——。”
“胡说八道!”沈奚不等姚有材说完,径自打断。
他看了一眼朱南羡,将那身鸦青薄氅与腰间玉扣尽收眼底,心里亮堂得跟明镜似的。
“眼前的这二人,分明是十殿下与他的贴身扈从。”
姚有材瞪大眼,一时有点闹不清状况。
沈大人是宫里长大的人,他都说不是,难道真是自己弄错了?
他又将昨夜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
昨夜云来客栈内乱,先是户部的卢主事跪了晋安帝,后来又是副都御史翟大人拜了晋安帝,再后来舒大人至,柳大人至,都与晋安帝行了礼。
这么多位朝廷要员认下的朱晋安,怎么可能有错?
还是,沈大人不愿相信?
“大人若不信,”姚有材有些急了,“晋安陛下与苏大人的身份,下官是听今内阁首辅柳大人,内阁辅臣舒大人说的,绝不会有假,且不只下官一任听到,翠微镇的镇民当时也在场——”
“本官与苏时雨相交多年,更与先帝从小一起长大,能否认出他二人,还需旁人来帮着分辨?”
沈奚目露不满,更似不耐,高喝一声,“翟启光!”
早下了马车,站至一旁候着的翟迪走上前来:“大人。”
沈奚挑扇指了指姚有材,蹙紧眉头:“这个人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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