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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 [强推] (沉筱之)


  而他手上虽有兵卫四千,奈何大都卸了马,要与两千骑锦衣卫外加千名金吾卫为敌,怕是不能抵挡。
  正这时,自宫门一侧忽然跑来一个满头大汗小火者,抬目看了眼朱沢微,又看了眼柳朝明,一时竟不知当先给谁行礼,只好左右胡乱一拜,跪地道:“禀七殿下与柳大人,奉天殿吴公公与中书舍人舒大人已到了,他二人被阻在这外头,让小的先来通报。”
  朱沢微吩咐道:“传令他二人即刻过来面见本王。”
  兵卫自左侧让出一条长道,须臾,吴敞与舒桓便来至众人跟前。
  朱沢微抬起手中圣诏:“吴公公,你是伺候在父皇跟前的,这份圣旨你拿去看看,可是今日父皇亲笔所拟?”
  吴敞称是,抬手刚要去接圣旨,忽又将手收回贴于身前:“禀七殿下,圣上在宫禁立牌‘内臣不得干政,犯者斩’,杂家未得圣上准允就私碰私看圣旨,实属违逆禁令,大逆不道,但——”
  他想了想,抬目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朱沢微手里的圣旨,“这绢帛下头的云纹杂家记得,傍晚的时候,陛下曾苏醒过一阵,命杂家去都察院传柳大人见驾。柳大人来了以后,杂家确实看陛下以此云纹绢帛拟了一道旨意交给大人。”
  朱沢微眯眼看他一眼,转手又将圣旨递到舒桓跟前:“舒大人常代父皇拟旨,又擅辨别笔迹,便请舒大人看一看,这份圣诏可是本王的父皇亲笔?”
  中书舍人舒桓正是翰林学士舒闻岚之父。
  舒桓展开圣旨一看,先是愣了愣,随后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呈上圣旨的时候,他犹疑了一下,道:“回七殿下,这道旨意确实是出自陛下亲笔不假。”
  朱沢微冷冷道:“但本王看你似乎并不确定。”
  舒桓道:“回殿下的话,微臣并非不确定,而是这圣旨上的字迹轻而浮,不似从前苍劲有力,微臣猜想,这当是陛下病中悬腕所写,心忧陛下病情罢了。”
  朱沢微听了这话,面色沉沉地自舒桓手里收回圣旨。
  事已至此,再多计较已是无益,何况锦衣卫两千骑一来,无论这圣旨是真是伪,自己今夜是制不过柳朝明了。
  也罢,柳朝明并非朱家正统,便是有心夺|权,至多也就位同宰辅,他若想要帝位,诸王众臣又有谁会服他?何况等春深入夏,他凤阳的府兵一到应天府,这京师上下便再无人与自己抗衡。
  当务之急,还是解决自己的心腹大患,杀了朱南羡这个嫡十三子才是要紧。
  朱沢微思及此,对跟在自己左右的朱弈珩与朱祁岳道:“我们走。”
  然而他还未走出两步,只听柳朝明在身后道:“七殿下留步。”
  夜色凝在眉间朱砂,朱沢微负手转过身子,轻轻笑道:“怎么,柳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不成。”
  “不敢。”柳朝明道,“只是听说今日十三殿下也去了昭觉寺,敢问七殿下,十三殿下人呢?”
  朱沢微似是恍然才想起这世上还有朱南羡这号人物,无不哀忧地道:“想必柳大人还未曾听说吧。今日本王大皇兄身死,正是十三带府兵将其杀害。可叹大皇兄素日来待十三最为亲近信任,到头来十三竟以怨报德,真真令人扼腕。”
  说完这话,朱沢微再次转身欲走,未曾想柳朝明竟向他走近了两步。
  冷玉似的眸子径自看入朱沢微的眼,连声线都冰寒三分:“本官问的是,十三殿下他人呢?”


第97章
  “柳大人没听清吗?”朱沢微阴沉沉地看着柳朝明, “十三谋害当朝太子,本官自然已命人将他押往刑部。”
  他说着, 看向方槐:“怎么, 方大人身为刑部侍郎,今夜只顾着为柳大人鞍前马后忙进忙出, 不知刑部接了一位贵客吗?”
  方槐还没说话,柳朝明道:“既如此,左将军,你即刻率金吾卫去刑部。”
  “是。”
  “慢着。”朱沢微抬手一拦道:“柳大人这是何意?十三谋害太子罪大恶极, 大人难不成还要将他迎回宫中?”
  柳朝明道:“圣上开朝之初曾立国策, 储君之位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而今大殿下薨殒,十三殿下作为第二位嫡皇子,理应承袭东宫主位,继任储君。七殿下不过藩王,就算手握罪证指认十三殿下, 未经我三法司查明因果, 也无权审理, 扣留,押送十三殿下,更莫提关入刑部大牢。”
  朱沢微听他说完, 忽然勾唇笑了:“那么左都御史的意思是今夜就要问案是吗?好。”他点了点头, “也不必左将军去请人了, 十二, 你这便命鹰扬卫疾马赶去刑部,将十三从大牢里提出来。”
  朱祁岳应了声是,随即便吩咐下去。
  夜更深了,皇城外遥遥传来三声梆子,承天门楼的灯火应声熄了大半,只有奉天殿外还亮着,火色淬了刀影血气,竟是微暗的红。
  少时,一辆粗陋的马车在奉天门外行止。
  朱南羡仰躺在车马内,帘子一被掀开,便被这浸着血的火光灼了眼。
  他下意识抬起手背挡了双目,五脏六腑却如焚如炼,眼前虽暗下来,冲天的血色又自心头腾升而起。
  一时又有人想要将他扶下马车,哪里知才碰到他的袖腕,就被他一个挥手打开。
  朱南羡重新仰躺回去。
  他在等,等着那群兵卫上来将自己拖拽下马,正如他们先时几近暴虐地将他拖行于山道上时一样。
  反正在他们看来,他是个该要死的人。
  可是朱南羡等了许久,外头除了“噗噗”作响的烈火声,竟一丝旁的声响也无。
  他这才将手背缓缓从眼上挪开,似是要与强光抗衡一般,撑起眼皮看去。
  车外一名内侍正弯腰打帘,千百兵卫似乎怕惊动他,扑落落早已跪了一地,左谦已来到马车前候着了,见他睁眼,轻声唤了句:“殿下。”
  原来他竟回到了宫里。
  他还以为那群吃了豹子胆的东西要将他拖去荒郊野岭,草草杀了埋了呢。
  左谦又伸手去扶他,这才发现朱南羡的左手正牢牢握着什么,整个左臂因使劲力气已然僵直不堪。左谦垂目一看,依稀辩得他手里握着的乃是一方玉佩。
  玉佩中间镂空刻着一个字,一个“雨”字。
  朱南羡的衣袍皆已破损,背心出更透着血痕,就着左谦的手走了两步,连步子都是虚乏无力的。两旁的内侍见状要来扶他,他却摇了摇头,连着左谦的手也一并推开了。
  前方灯火煌煌,朱南羡隐隐见有人向他走来,他顿了顿,慢慢将玉佩收入怀中小心放好,掌心露出的深重褶痕几欲渗血,大约因他如握着自己的生念一般牢牢握了一路。
  得到朱南羡跟前,柳朝明先合手向他一揖,随即吩咐道:“左将军,你即刻将十三殿下送回东宫,传医正为殿下诊治。”
  朱沢微听了这话颇为意外,笑道:“怎么,柳大人将十三迎回宫中,竟只为了将他送回东宫?谋害太子殿下的血案呢,大人不审审吗?”
  刑部侍郎方槐接过话头道:“禀七殿下,三司会审虽是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主理,若无陛下旨意,我等亦无法立行。眼下且不说陛下病重未愈,就是依方才的圣诏,也得召集七卿决议之后才能开始问案。”
  朱沢微仍是挑着嘴角:“柳大人是这意思吗?”
  柳朝明淡淡道:“倘若七殿下想连夜追究问责也无不可,但该说的话本官已说了,兹事体大,此案未经我三法司查明因果,一切拟定的罪名都是栽赃陷害,重则,以谋逆罪论处之。”
  朱沢微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倏尔收起,“走。”随即甩袖负手,带着朱祁岳与朱弈珩扬长而去。
  集结在墀台的三千鹰扬卫在朱祁岳离开后如潮水般无声散去,片刻,锦衣卫与羽林卫也相继撤离。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墀台彻底静了下来,左谦上前两步为朱南羡引路:“殿下,末将送您回东宫。”
  朱南羡正要离开的时候,宫门外忽然传来一丝细小的骏马嘶鸣之声,似乎有人在正午门外卸马。
  就像是感念到什么一般,他不知怎地就回过头,往正午门看去,可惜隔着甚广的楼台,灯火昏晦的门楼下只能望见一个绰绰的人影。
  朱南羡静静看着,随后垂下眼,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柳朝明见他走远了才吩咐了一句:“去看看是谁在那里。”
  一名内侍应声而去,片刻后回来道:“回柳大人,是都察院的苏大人来了。原说是提了几名证人回来,可问了杂家今夜的情形后,忽又说没事了。”
  柳朝明默了片刻,只问了句:“她已走了吗?”
  “是,苏大人带着几名证人一并走了。”
  柳朝明垂下眸,“嗯”了一声,折身往都察院而去。
  一众朝臣见左都御史要离开,不约而同地拜下,一名小火者忙不迭提着风灯赶来他身前,顺从的为他引路,与此同时,身后就有人高呼:“恭送御史大人。”
  这便是极权在手?
  柳朝明看着风灯中只点亮寸尺前路的火光,心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其实苏晋带这么些证人进宫来做什么,他不用想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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