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红娘一挑眉,似笑非笑道:“你就窝囊在这个院子里凄凉地过一辈子吧!我怎么会不记得娘子的恩情,别忘了,你我作为陪嫁丫鬟嫁入这个府里来,不就是为了帮娘子排忧解难,服侍郎君么?得不到了就眼红,我呸!”
“你哪里是为娘子排忧解难,简直是趁人之危!”萱儿气得脸色涨红,伸着颤抖的手道:“我今日若不教训教训你,我就不是——”
“好了,萱儿。”莺莺淡淡地转过身,冷冽目光扫过红娘,后者咬住下唇,毫不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别吵了,我头疼。”她看了红娘一眼:“你从我院子里搬出去吧,从此你我主仆之情一刀两断。”
“谢娘子。”红娘干脆利落地谢恩,一扭身,回自己房去了,剩下萱儿在莺莺身边干瞪眼。
“娘子。”见红娘的身影消失,萱儿这才愤愤道:“您怎能这么久把她给放走了,她,她,她……”一时气愤,竟然口吃起来。
“不让她走还能怎么办?”莺莺面无表情道:“我今日的一切,不都是拜她所赐么?”说完这句话便自顾回到屋内,拿起一卷书慢慢看着。然而她的思绪并不在屋内,直到晌午也没翻过几页。刚刚用完午膳,便见萱儿在门外轻声叫着:“娘子,郎君来了!”
他来了?莺莺一愣,想了想,大概是红娘的事情吧。她因病独居在这座小院子里,大约有半个月没有见到郎的面了。
起身将夫君杨博迎入主屋内,萱儿奉上茶水。莺莺侍立在一旁,她实在看不懂杨博阴晴不定的脸色。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道:“郎今日来此,是有什么事情?”
“哦,”杨博从沉思中回过神,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有个丫鬟叫做红娘的……”
“红娘啊。”莺莺早已猜到是这件事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口里却说着:“既然郎看上了她,那么择日将她娶进门便是了。”
杨博点了点头,随口问了几句崔莺莺的病情。
夫妻间一问一答,气氛虽然有些僵硬,却并没什么乱子。不经意间,门外响起零碎而又匆忙的脚步声,红娘掀开帘子走进来,看见杨博一脸惶恐,欲言又止。
“怎么了?”杨博皱了皱眉,看向崔莺莺。
“什么事这么匆忙?”莺莺只得问她,隐约感到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红娘见过郎君,见过娘子。”红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颤道:“娘子,不是奴婢不帮你……只是,只是……”
“什么事情说不得!”杨博更加生疑,却不忘关照红娘:“你站起来说,有我给你做主!”
“禀郎君,娘子外兄递了帖子求见。”红娘说完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外兄?”莺莺奇怪道:“我哪有什么外兄?”
“娘子……就是张郎呀……”
杨博拍案而起。他的脸色由红变白,再变成了青色,最后一掌挥到崔莺莺面颊上:“贱\人!你既然嫁给我,还跟那个奸夫勾结?”
莺莺摸着通红而又发疼的面颊,任泪水流下:“郎,妾没有,你可信?”她转身看向红娘,忍痛道:“你去告诉他,我莺莺自从嫁给郎,便跟他再无一丝关系,再也不见罢。”
“是,娘子。”红娘低着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送走杨博,莺莺歪在榻上休息,心里思潮万千。她虽是拒绝了张生的求见,并不代表她真的对张生绝情。她的心甜蜜而又苦涩着,想象着张生得知她拒绝相见后的表情。
“娘子。”她从幻想中骤然惊醒,抬眸一看,原来是红娘。
“你来……做什么?”莺莺不好意思开口问张生之事,且两人之间早已嫌隙,不复往日亲密。
“为张生传话。”红娘目视莺莺,悲伤而又深情道:“娘子,无论您怎样对红娘,红娘都不会背叛您。刚刚去帮娘子传了话,张郎说……”她吞吞吐吐。
“他说了什么?”莺莺骤然忘记了红娘对她的背叛,急切道:“请你告诉我……”
“张郎说,他的心永远在娘子身上,哪怕娘子已经嫁人为妇。”红娘劝道:“我知道娘子的无奈和心意,可是要耽搁张郎一辈子么?娘子写点什么断了他的念想,如何?”
“也是。”莺莺呆滞片刻,心里悲喜交加。令红娘拿来纸笔,想了想,一挥而就。只见素白的纸上俨然写着一首诀别诗——
自従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
“你拿给他,不要让任何人看见,知道么?”莺莺握着红娘的手,戚戚道。
“娘子放心。”红娘嫣然一笑,将信折好放入自己的怀中:“红娘这就将信送给张郎。”
莺莺目送她施施然离开了院子,心中的大石头仿佛砰一声落下。
***
红娘走后莺莺便一直在房里等待消息,就连萱儿也被她打发去别的地方。焦急地在扯着自己的袖子,莺莺终于听到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她扑上去打开门,叫了声:“红娘——”
杨博兀然出现,再次将她推到在地上,毫不怜惜。
“郎?”莺莺愕然。
“呵,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夫君!”杨博冷笑道,一张揉乱的纸从他手中飘落。莺莺定眼一看,顿时如天打雷劈:这正是她写给张生的亲笔信!
而如今,落到了自己夫君杨博的手里。她垂下脸,面如死灰。
“罢了,就当我杨博从来没娶过你这个淫\妇。”半响,杨博冷冷一笑,从袖子中再次抽中一张纸扔到脚下:“今晚就滚出我杨家,找你的张君瑞去吧!”他最后踢了莺莺一脚,挥袖而出。
休书……
她猛然抬起头,仰视着跟随杨博一起进来的红娘厉声道:“你故意陷害我的,是不是?”
“娘子怎么能这么说?”红娘咯咯笑道:“明明是你有情,张郎有意呀——对了,忘记告诉你一点,张郎已经娶妻,他这次不过是顺路来看看你而已。”说完后,娇笑着离开了。
张郎已经娶妻?莺莺恍惚地躺在地上,手中还抓着那张纸。莺莺啊莺莺,你怎么能再次被他迷乱了心智?莺莺责备着自己,眸中露出了绝望的光芒——如今地步,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张君瑞,红娘,我崔莺莺就是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们!”她嘶声叫道,泪流满面。末了,将三尺白绫扔到梁上,闭上眼,蹬开垫脚的凳子。
第002章 :再遇
只是一场梦么?
莺莺恍惚地想着,睁开眼后她竟然回到了十七岁在家的时候。然而那些记忆如此清晰,恨意刻在脑海里永远无法磨灭。没有张生的痕迹,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
她做了一场真实无比、匪夷所思的梦。莺莺这样安慰着自己,此时她还是那个待阁闺中的黄花女儿,不是那个被情郎抛弃、郎君休弃的无助崔娘。
“娘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呢。”身后响起熟悉无比的声音,莺莺不觉握紧了拳头。她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回首看着还在天真烂漫之时的红娘,淡淡道:“我知道了。”
红娘没有意识到她态度的骤然改变,巧笑着跟在她的后面。
一言不发的离开花园,莺莺神色冷淡,她无法面对红娘——每次看到她都会想起那个恐怖至极的梦,红娘是如何背叛她、陷害她。有些时候,莺莺不得不相信那个梦,是如此真实且残酷!
“见过阿娘。”莺莺平静道,抬眸突然发现阿娘身边多了一个人,看起来似乎还有些眼熟。
“我儿,过来见过你表哥。”崔夫人笑意盈盈将莺莺推到那人身边,指着他笑道:“不认识了?这是你舅舅家的表哥恒儿呀!你小时候可一直叫他恒哥哥的。”
郑恒?莺莺呆在原地,愧疚之情瞬间弥漫在心间。她有些慌乱,那不过是一场梦,为何自己的情绪会如此失控?郑恒的脸渐渐红了,讪讪道:“多年不见,表妹大概是忘记了……”
“恒哥哥好。”最终,她还是低声问候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坐到阿娘身边。
崔夫人眼观这一对小儿女的神态,心中颇是欣慰,更加笑容满面道:“我儿,这次你表哥来是护送我们回京的。”
“回京?”莺莺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听阿娘叹道:“是啊,你父亲去世那么久,因为你弟弟身体一直不好,迟迟没有扶棺回京。你我母子三人不免势单力薄,所以你表哥特意从长安赶来,我们三日后便动身。”
“儿知道了。”莺莺垂下眼眸,心不在焉道。崔夫人却以为她这是见到外兄羞涩,也不以为意,笑了笑便让她下去收拾行李了。
三日后,崔夫人与欢郎、莺莺及家中奴仆在郑恒的护送下前往长安。
莺莺一路上沉默寡言,崔夫人以为她是水土不服,吩咐了丫鬟好生照顾。郑恒虽然有心关怀,无奈不善于表达,每次都在丫鬟们的嗤笑声中面红耳赤。
“姑母,前去不久便是蒲州了!”夕阳西下,莺莺掀开车帘欣赏晚霞的时候,听见郑恒正在马背上跟阿娘谈话:“现在离城还有十多里,前面不远处是普救寺,寺内的师傅为人很好,不如去那里歇息?”
“普照寺!”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莺莺咬紧下唇,听见母亲应允却没有出言阻止。她很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会如梦中所预料一般,再次遇到那个负心薄幸的张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