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波道,“你和小群也待了一两个时辰了,应当知道,咱们璟萃院里头其实没什么人,空得很,如今只有你和小群两个二等的,小群她……性子跳跳脱脱,我实不敢将她提了等放在爷身边儿担惊受怕,思来想去便只有你了,你可愿意?” 她隐了陆长风的意思,只说是自己做的主,倒不是为着自己的威严,而是替蒋佳月着想。
刚刚念波冷眼瞧着,觉得蒋佳月是个十分沉稳的,要不就是全然没那些心思,要不就是心思极深,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她一时拿不准是哪种情况。
但经了含烟这一回,念波却觉得,让一个刚刚进府当差的小姑娘知道主子对她青眼有加,就定然是什么好事吗? 何况蒋佳月生的这副模样。
在这宅院里,越长的好,其实越是一把无形的枷锁,若没有极坚定的心,很难抵住诱惑。
蒋佳月终于抬起眼看着念波。
面上带着一丝无措。
她倒不是装出来的,确实十分惊讶,更有些不知所措。
这也太有些突然了吧? 就在一个多时辰以前,那位含烟姑娘还在陆长风的屋子里整理归置,言笑晏晏地和自己说话,这会儿说配人不能伺候了,就走了? 难道大家族里头不是应该十分规矩森严地…… 说实话,她觉得有些,咳咳,怪异。
却全然没有升了一等大丫鬟的惊喜。
“我……怕是不合适吧?”蒋佳月不安地问道。
这院子里没有什么丫鬟,怕是陆长风故意不放进来的,确实也只有她和小群是二等,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不能破格,或是从其他地方再调剂一两个过来,毕竟人家有经验,她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 连怎么伺候人都没学过…… 约莫是和照顾爹爹一样地? 蒋佳月想到陆长风有手不动,有腿不走,尽等着人喂的情形就有些怪。
小群的身世她知道,陆长风是绝不会让她做个正儿八经伺候人的大丫鬟的,难道就不能再从老夫人院子里拨一个? 正思量,念波就笑着道:“怎么不合适了?” 蒋佳月便将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不瞒念波姐姐,我家中境况不好,一等丫鬟的月例自然心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初来乍到,实在不懂怎么伺候人,怕惹了主子不快,岂不是辜负了姐姐一番好意……” 孰知念波却笑的更深了些。
她往常总板着脸,十分严肃地模样,叫人有些怕,笑起来才发觉,其实是极亲切和善的。
“我也是从不懂过来的,只要你用心学,其实有什么难的呢?若实在担心,尽可来问我的。”
见蒋佳月还有些疑心,就道:“我也把实话与你说了,咱们院子里头的大丫鬟与别处不同,不需照顾主子的起居,那些自有爷身边儿的小厮负责。”
她盯着蒋佳月,没有瞧出一丝一毫的失望来。
蒋佳月闻言大松了一口气,露出安心不少的神色,“那……那我能做什么?” 一等丫鬟,每个月的月例是二两五!赏赐定然也是极多的。
说不动心,绝对是骗人,毕竟现在她最缺的就是银子…… 念波亦松了一口气,心里更添了两分喜爱。
怕就怕这小姑娘起了什么心思。
虽然老夫人把她放在璟萃院的意思昭然若揭。
但有些事其实并不是注定会发生,端要看人怎么想怎么做罢了。
“你要做的并不难。”
念波便一样一样数给她听,蒋佳月坐在那里,小身板坐的正极了,用心地记着。
☆、第五十三章 请爷怜惜
陆长风回府歇了片刻,又要出门去了。
他想起来身上的衣裳还没换,更觉得此前那股子甜腻又扑上来,便转身出了小书房,准备去卧房里头换一身。
念波正与蒋佳月在倒座房里说话,听见动静连忙走出来。
“您要出门吗?”她问道。
陆长风点头,随手脱了衣裳搭在屏风上。
“今儿上晌,针线房刚送来了新作的几身衣裳。”
念波一行说着,一行手脚麻利地去拿衣服。
陆长风不置可否,大约是觉得穿什么都不打紧,只要没味儿就行。
蒋佳月跟在念波后头出来,见状就磨磨蹭蹭地溜着墙边儿站着。
陆长风脱了衣裳,一个转身眼角便瞄到了。
“木头桩子似的,勤等着爷吩咐呢?”一想起当年她嫌弃自己脏不肯吃果子的模样,陆长风便有些来气,拉着脸说道。
蒋佳月莫名就是一抖,低着头眼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只能拼命装死。
他他他……他居然光着身子…… 不害臊!不要脸!不道德!不……蒋佳月也想不出词来了。
毕竟人家是主子,可能早习惯了这般赤身**地让人伺候。
只是于她来说,这可真真儿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方才念波不是还信誓旦旦说,景萃院的大丫鬟不用伺候这些吗? 怎地转眼就轮上她了? 陆长风却不理她那些小心思,见她缩手缩脚地不动弹,脸色就很有些不好看,沉声道:“说你哪!会不会伺候?” 蒋佳月缩着脖子,索性装死到地,只当自己聋了哑了。
“念波姐姐说不用我伺候这些。”
她咕咕哝哝,语速极快地嘴唇开合了几下。
“大点声儿,猫叫儿呢?”陆长风未曾听清,便斥道。
“我说……” “爷。”
她心一横,闭着眼刚提高了音量,念波闻言,赶忙抱了衣裳过来打圆场,轻声朝陆长风解释道,“爷,她就是今儿新来的,还没学过规矩,别冲撞了您,还是让奴婢来吧?” 蒋佳月喉头一滚,后头的话就咽了回去。
往常她胆子是大,也不曾怕过什么,可对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她一个姑娘家,嗓门又如何大的起来,便怂了下去。
陆长风听了,眼一瞥蒋佳月,拉长了音调,“是吗?” “不如回头奴婢教好了再让她进来伺候。”
念波说着,一手替陆长风整理衣裳,一手背在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蒋佳月出去。
她也不知道这位爷今儿怎么突然计较起来了,往常分明都不准丫鬟近身的。
不过想想也是。
远水为着含烟求情,只怕有一阵子难熬,朱三又去扫院子了,自打上次被爷一顿训斥,好些天都没在璟萃院见着人影。
至于王二,那是个天天在外头跑腿的,少进二院。
如此看来,爷在江陵的这段时间,保不齐真得要她们贴身伺候了…… 想到此处,念波不禁有些担忧。
她千摁万摁地,左试探右安抚,刚放下的心又有些提起来。
心里觉着蒋佳月其实不错,不像那些攀高爱富心思深沉的,但只怕时日长了,到底会歪了心思。
才十三岁,走什么路子,全在身边儿的环境。
她悄悄看了一眼,只见接收到手势的蒋佳月便开始挨手挨脚地往外挪。
“站着。”
蒋佳月身子忽地一僵,听见陆长风慢悠悠地道,“不会伺候,还不会行礼了?” 念波又赶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蒋佳月只得站在那里,仍是不敢抬头,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回头长了针眼岂不难过。
心里知道今儿是绕不过去了,日后也总会有这一遭,想到此处,她张张嘴。
“给四……公子请安。”
连带着往常清脆的话音都弱了下去。
陆长风穿好衣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粉白的耳朵尖都略微有些红了。
他勾了勾唇角,嘴里却冷冷淡淡一副嫌弃地语气,“行了,出去吧,瞧着就笨手笨脚地。”
便眼看着蒋佳月脚底下生风似的,一溜儿就转过屏风跑了。
这下连后脖子都红了。
真没见过世面。
他撇撇嘴,问念波道:“说了?” “啊?” 念波正给他系腰带,上头挂着块和田的貔貅玉佩,闻言一愣,手上动作就不大流畅。
突然又明白过来,答道:“说了,就是含烟的事,还未来的及去她家里提……” “爷——” 正说着,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凄声说话。
说曹操就到了,原是含烟在外头。
念波手上系好了腰带,陆长风好似没听见般,并不说话。
“好像是含烟来了。”
她轻声道。
总归在一起伺候了三年,含烟平日对她也是极亲热的,念波便有些不忍。
“叫进来罢。”
陆长风望了她一眼,闲闲地说道。
念波走出去,不知说了什么,进来时只有含烟一人,但声音已好听了许多。
“爷,奴婢来给爷谢恩的。”
她跪下去,扯着嘴角,挤出一个哭不哭笑不笑地表情来,配上一双细细地柳叶眉,着实惹人怜爱。
“你好歹是我院子里出去的,远水亦很得用,不必担心。”
陆长风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含烟娇娇弱弱的身姿,淡淡道。
这话便是承诺了含烟,不会因此时就撇了远水,让她安安心心地嫁人去,继续过她的好日子。
眼见再无转圜余地,含烟心中虽痛,泪水噗噗地直往下落,不大会儿汉石青玉的地砖就洇湿了一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