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手轻轻在妆台上写了个十四,又很快放下了。
自己分明和他说了静王的事情,可左瞧右瞧,他却什么也不做,昨儿在街上瞧见杨青,她突然有些懂了。
新皇初承大统,难免力不从心,这时候自然要依靠旁人辅佐,但也最容易让人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端看静王,他何等心智隐忍,何况还心思叵测,正是要低调的时候,但如今大权在握风光不已,却也管不住手底下的人了。
既然有卖官卖爵一事,那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呢?
谁也说不准。
但凡天子,总是容不得手底下人太轻狂的,拿着朝廷的俸禄,做的却是害我江山社稷之事,即便一时忍了,翻起旧账来……
天子之怒。
不,或许连旧账都不用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罢了。
她不知道这在不在静王的算计之内,或许一个气量狭小降罪皇叔的天子,才是那个他要宣扬的“无德不仁”的天子。
她从铜镜里看着一心一意琢磨发髻和发饰的男子,满脑门都写满了认真严肃,好像为她梳妆,比关系到整个陆家生死,乃至新朝国运的事还要重要。
薄唇暗抿,长眉紧紧皱着,在为是珍珠簪子好,还是金步摇更贴适纠结。
“还是簪子吧,步摇缀的脑袋疼。”
他自言自语一句,却又为该插在那边烦恼,“你们女子如何这般麻烦!”
话是不耐烦的,神情却像个孩子,眉眼里都是笑意。
蒋佳月转过身,不让他乱插戴,左右自个儿也不喜欢那些东西,一双眸子盯了他看,“你不说,我心里总难安。”
“小月儿啊小月儿。”
陆长风把人搂了坐在腿上,“跟爷说说,你昨儿都琢磨出什么来了?”
“以不变应万变。”
她缓缓道。
这回陆长风倒有些惊奇了,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赞赏道:“爷的小月儿聪慧过人,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真的有把握吗?”
她紧紧抓了他胳膊,抬眸看他,有些话却不能说出口,怕隔墙有耳。
“爷倒觉得,你该担心担心旁的事。”
陆长风把下颌搁在她纤细单薄的肩上,“说说,昨儿是不是伤心了?嗯?”
“张寄?”蒋佳月一笑,正色道,“难道我就是那样气量狭小的女子不成?他说什么,不过满嘴胡吣罢了,我……”她定了定,神色坚定,到底是有些不习惯说这些,“我既跟你回了陆家,自然不会再去在意那些事,便是你、你日后负我伤我,我……”
话未说完,已被陆长风抵了回去。
☆、第二五六章 心有所属
张寄被人告发德行有亏,最后被夺孝廉衔,免了官职,终身不得科考、为官的事,是朱三邀功一般来回禀的。
“四爷当时就怒了,着小的和王二一道,定要为您出了这口恶气才好。”
朱三撸着袖子,说的吐沫横飞,半路却被小群嗤笑一声,“得了,就你那德行,能想出什么鬼点子来,多半是王二的主意吧!”
“小群妹妹果然……”朱三眼一转,猜了**分,“刚刚来时小的哥哥还嘱咐了,若是见着小群妹妹,那日可曾吓着没有?”
“呸!谁要他问!”小群跺着脚走了。
蒋佳月瞧她粉面模样,形容都乱了,心下了然,不由就对朱三有了好脸,“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的应当应分!”朱三手舞足蹈地出去了,至于他事后如何在陆长风跟前邀功讨赏,得了怎样的好处,则又经了小群的嘴传回来。
“可恶!分明不是他的功劳也死乞白赖的霸着,真真可恶!”
小群揪了一片花瓣,兀自对蒋佳月埋怨,却见她嘴角带笑,满脸忍俊不禁地看着自己,“你笑什么?”
“没什么。”
蒋佳月肃言。
“分明笑了!”像是意识到什么,她脸就红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就是看不过朱三不好好办事,光想着歪门邪道的模样罢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蒋佳月一本正经地点头,“朱三确实不如王二能干,回头我好好和你四哥说说,别叫他赏错了人。”
“哎不行!”小群连忙阻止,“他俩向来交好,若为了这件事生了嫌隙,那我成什么人了?挑拨离间的小人?不行不行!”
蒋佳月看她,果然转眼又听得,“亏那个傻子对朱三那么好,处处提点照顾他,结果呢?”
“小群。”
蒋佳月忽然出声,“朱三还未娶妻。”
她先是应了,继而一愣,“那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昨儿听你四哥说,他不知从何处打听的,京城门外的难民里,有人原先是江陵人士,流落至黄河一带,便没日没夜地到处询问……”
小群神色暗淡下去,低落起来。
蒋佳月知她这些年的心结,不忍给了她期冀却又落的一场空,便不再说了。
“月儿。”
小群咬咬唇,“朝廷下令在城墙根处搭建粥棚,施粥赈济灾民,我知道你不想瞧那些人指指点点的模样,宁可捐了银钱也不露面搏善名,可是这几日过去了,除了难民和办事的人,不会再有人去了,你能不能……”
她知道自己不该提,如今京城暗潮涌动,谁都瞧出来不对劲,大家全都憋着一股劲在等,四哥特意说了无事谁都不得出府……
何况,月儿近日更是心神不宁。
“好啊,刚好我也想去看看,自己那几十两银子捐出去了,能不能听出个响来。”
蒋佳月却一口应了,看着她笑的诚恳怜惜,“说不定咱们还能学当初,扮了小厮模样大大方方去分粥。”
☆、第二五七章 事出突然
事情来的突然。
蒋佳月陪着小群换了一身男装,挤在人群里到处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就有人喊了一声:“呸!粥里都是草根沙子,哪里是给人吃的!”
猛然一下就窜出了好些人,对着粥棚一顿乱打乱掀。
人群全都哄上去争抢,拥挤、踩踏、哭喊,那些官兵见有人闹事,“铿锵”就拔了剑,对着人群。
“杀人啦!那些贪官贪污了赈灾的银两,还要杀人灭口!”
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又蹦出来许多大汉,手里拿了刀枪就扑上去,与官兵缠斗在一起。
朝堂派出官兵来,不过是吓唬那些难民,不叫人乱了秩序,身上都是些花拳绣腿的功夫,谁也没真正见过血,这一下全都懵了,直到第一个人冲上来,“噗嗤”一刀割了其中一个咽喉,方才醒悟过来,吓的全身发抖,举着刀,一边格挡一边往后退去。
但还是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了。
过来领粥的难民们拥挤成一团,你推搡着我我踩踏着你,往后跑去。
蒋佳月和小群夹杂在潮水一般混乱的人群之中,被推挤着往前踉跄。
忽地又从众人逃跑的方向闯出来许多身穿兵服之人,个个刀光锃亮面目不善。
为首之人扫视了一圈,喝道:“有人趁机谋逆,一个都别放过!”
话音刚落,那些人早已准备好一般,提刀就朝人群冲过来,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蒋佳月睁大了眼,看着一个个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人在自己眼前倒下去,不仅是害怕,更多的还有愤怒。
她知道,便是今日了。
却没想到,为了制造机会,或者说,为了师出有名,他们会对这些已经无家可归妻离子散手无寸铁的人下手!
果然,终于有人不再一味逃跑,而是站在一个土堆之上,凄厉地喊道:“新皇不仁,朝廷无道!”
数千人的难民,这凄厉的声音撞在他们压抑了几个月的不安和惶恐之上,最终化为愤怒的烈焰,席卷燃烧每一寸血肉。
他们拿起地上的石头,手中的破碗,或者仅仅只依靠干枯嶙峋的双手,挡住往自己的孩子身上落下的寒光,再奋起反扑,用血肉之躯将那些人抵在原处寸步难行。
血腥味铺天盖地。
混乱中,一直跟着蒋佳月和小群的朱三不知被挤到了何处。
她拉了小群的手,转身就往反方向跑去。
小群早已吓的手脚冰凉,却还记得抓紧了她,俩人蹲下身子,在早已激愤的难民群中一路往后而去。
这些人不过是趁机挑起动乱,引来五城兵马司的兵力,为旁人赢得时机。
她不能躲在这里!
陆家到底是忠君一派,既然二皇子已登大宝,不用陆长风多说,她也明白陆家此行回京的用意。
拥君。
“月儿,你要去哪里?”小群问。
粥棚是设在城墙根下的,纷争一起,城门兵首先就关了城门,无人能够出入,那些退回去的官兵,也已经被人格杀,横七竖八躺倒在城门之外。
蒋佳月从尸首上跨过去,声音静的吓人,“去找一个人。”
她刚来就看到了那个人,帷巾遮面,站在两个小丫鬟的中间,远远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难民低声吩咐着什么。
曾经的太子侧妃,惠宗帝还未册封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