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听了这话,顿时又不说话了。
顾王氏追问了几句,她方才小声说道:“我不敢说,才来府里时,姨娘就教训我。来了这边,便是这边的人了,家中的事再不许提起,不然就打死我。后来有几次,我说走了嘴,姨娘真的叫人拿荆条来抽我呢。”
顾王氏听那李姨娘竟这等糟践自己的子孙,心头大怒,一张脸铁青,恨不得将李姨娘立刻拖来,活活鞭死。
霜儿见老太太脸色大变,只当自己说错了话,吓得魂不附体,两腿一软就跪在地下,泣不成声:“老太太,我错了,我不该说姨娘的坏话,求老太太不要打我。”说着,竟自家抽起了耳光。
顾王氏见了她这样子,料知必是往日在菡萏居时,被人打惯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忙亲自拉了她起来,厉声斥道:“你放心,往后在老祖宗这里,谁也不敢再打你!往后,你就和二姑娘三姑娘一样,再也没谁敢欺负你了!”
霜儿不明就里,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要和二姑娘三姑娘一样了,只是听顾王氏说不打她,心中的石头便落了地。
春燕与秋鹃两个丫头都被撵在了外头,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一时又没有差事,就都到廊上嗑瓜子闲话。
春燕说道:“今儿也真是奇了,腊梅死了这么许久,都没想着补她的缺。大奶奶怎么突然想起这茬子事来,还把李姨娘的丫头给弄来了。李姨娘那脾气,还不惹得声声气气的?”
秋鹃鼻子里笑了一声:“李姨娘?如今在府中,她还排的上号么?”说着,微微一顿,转而咬牙道:“你瞧着,别说李姨娘,明儿这松鹤堂里只怕连咱们姐俩立足之处也没了呢。”
春燕不解,问道:“这话什么意思?不过是个小丫头子罢了,还能把咱们也压了下去不成?她年岁太小,老太太就是想指望也指望不上呢。”
秋鹃横了她一眼,低低斥了一声:“你就是这等,遇事从来不多个心的。”言罢,便不肯多说了。
顾王氏同那霜儿在屋中说了许多话,知道这孩子这些年吃了许多苦,只恨不得捧在心头。白日便一整日带着她,什么差事也不许她做,又告诉满堂的人,霜儿往后便改了名字叫婷姐儿。
到了晚间时候,她更要带着这丫头一道睡下。倒是婷姐儿自己吓着了,实在不肯。
顾王氏见勉强不得,竟吩咐把暖阁挪出来,与她睡。
松鹤堂里从上到下,无不诧异莫名,却也无人敢说什么。
刘二娘子回去同姜红菱言说已将霜儿送到了松鹤堂,姜红菱听了,又同她低声商议了一番明日的事,一应的人证物证都准备齐全了,将明日与那李姨娘对峙的事情仔仔细细安排了个滴水不漏,方才打发了她去。
这日,姜红菱什么事也不曾处置,只在房中静坐,细细思忖明日的事情。
到了夜间,她摘了头,对灯默思。如素过来,挑了挑灯芯,轻轻说道:“奶奶快睡罢,明儿可是有要紧的事呢,没个好精神头,是不成的。”
姜红菱浅浅一笑,明艳的脸上,泛出一抹奇异的光彩。
从明个儿起,这侯府与往日,是再也不同了。
府中众人各怀心思,那李姨娘虽察觉事情有些不好,却蒙在鼓中,一无所知。
是日,一日无事。
隔日清晨,李姨娘才下地梳头,忽听得外头一阵杂沓脚步并裙子拖地声响,就见乌泱泱进来一群的人。
她定睛看去,打头的便是刘二娘子,余下也是姜红菱新近提拔起来的管事们。
眼见来者不善,这李姨娘顿时气炸了肺复,当即厉声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们随意说进就进的?!大早起的,连个通报都没有,就这样闯进来,家中的规矩,都被你们吃了不成?!”
刘二娘子皮笑肉不笑道:“请姨娘的安,奉大奶奶之名,请姨娘到松鹤堂上去,老太太、老爷太太都等着姨娘去回话呢。”
李姨娘闻言,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强行镇定,说道:“一大清早的,衣裳没穿,饭也没吃,倒去说什么话?什么要紧的事,就紧赶着这会儿去说了?府里昨夜遭贼了不成?!”
刘二娘子说道:“我们也不大清楚,各房主子都等着姨娘过去说话,姨娘就着紧收拾了过去罢,别叫老太太空等着,倒带累我们这些底下人挨呵斥。”
李姨娘被这话顶的气不可遏,奈何她如今失了权柄,早没了往日的风光,说话也不及以往那般响亮了。她四下张望了一眼,只见这些人都是一脸冰冷,并无一个可容情说话的,自己往日使唤的那些人,这会儿也被驱逐到了院里。往日只见自己带了人去抄别人的院子,何曾想过这等滋味,竟也会轮到自己头上来?
当下,她无法可施,只得自家穿衣梳洗了,起来随着这些人往松鹤堂去。
刘二娘子等一众人,跟在她后面,见她走的慢了,不知谁还推了她一把。
这李姨娘不防,便跌了个踉跄,险些连鞋也踩掉了。
李姨娘被气的粉脸发白,转头叫骂道:“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的势力东西!我当家时,你们都蹲在哪个旮旯里呢!如今看我失了势,就一个个都骑到我头上来了!我告诉你们,别得了意,明儿一个个还不知怎么死呢!”
刘二娘子冷笑道:“姨娘别叫嚷了,如今老太太、奶奶的吩咐要紧,误了时候可就不好了。此去回来,您若还是个主子,咱们就还拿你当个主子看待,说这些有的没的,又能怎样?”
李姨娘被挤兑的无话可说,又听后面人群里窃窃私语:“往日只看她四处寻人的麻烦,耀武扬威的欺凌家中不得地的姨娘,谁曾想她也会有今日。”
李姨娘活了这一世,就是做丫头的时候也不曾如今日这等狼狈。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掉头匆匆向松鹤堂而去。
走到松鹤堂时,却见往日里跟在顾王氏身边服侍的丫鬟,竟都立在堂上。众人两手下垂,目不斜视,面无神色,院中声嗽不闻,鸦雀无声。
李姨娘从未见过这等情形,心下越发的惴惴不安,只得拾阶而上。
走到门外,春熙便通传了一声:“李姨娘来了。”
却听一道清亮女音自里头传来:“请姨娘进来说话!”
李姨娘闻得这个嗓音,顿时明白过来:这定然是大少奶奶不知铺排了什么计谋,伙同上房的太太,要来陷害于我。
这般一想,她心底反倒镇定下来,自谓捏着顾王氏的把柄,又得顾文成的宠爱,凭着一个寡妇同一个懦弱无用的太太,能将她如何!
李姨娘迈进门槛,却见顾王氏一件蜜合色对襟夹袄,头戴福寿双全勒眉,一条万字不断头宝蓝色马面裙,端坐在正堂上首。下头左手边,老爷顾文成穿着家常衣裳,旁边是太太苏氏,亦是一袭寻常衣裙。夫妻两个,并肩而坐。
又见一个清丽冷艳的丽人,俏生生立在堂上。一袭月白色杭州丝绸刺绣腊梅纹样长身褙子,领抹上绣着一溜的草叶纹路。里面是一件雨过天青素面高腰襦裙,面上脂粉不施,清淡匀净,发挽高髻,斜插着一支温润油亮的白玉凤钗,耳下坠着琉璃耳珰。便是这等素净妆扮,却显得端庄自持,艳而不俗,卓然出群。
她面上浅笑,两眉如黛,唇不点而自主,眼不画而明,不怒自威,气势凛人,正是大少奶奶姜红菱。
第71章
李姨娘心中微有不安, 倒还镇定,走上堂上来, 向着众人一一行礼, 便立在堂下。
顾王氏微微颔首,说道:“桐香, 今儿一早叫你过来,是因着大少奶奶有些话要问你。”
李姨娘早已猜到, 必定是姜红菱生事, 方才有了这场是非,心中倒也不慌, 当即说道:“我知道的, 前头是我执掌家务, 如今换了大少奶奶, 想必是有些出入。大少奶奶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自管问我就是了。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又何必劳师动众, 将合家子人都请来,倒搅和的老太太、老爷太太一早便不得清静。”
她这话,便将矛头对准了姜红菱,暗指她无事生非, 蓄意与己为难。
姜红菱同她是打了一世交道的, 哪里听不出来,也不去理会她这些小伎俩,只浅笑不言。
顾王氏看了一眼姜红菱, 说道:“既是这等,菱丫头你便问吧。”
姜红菱浅浅一笑,便向众人说道:“红菱近来襄助太太打理家务,查点账目之时,便见这些年来账上颇有错漏,往来银钱也对不上。家中管事采买,更有滥竽充数,以次充好之事。”
她话未说完,李姨娘便抢先道:“这事想必是那些管事采买们自作主张,我并不知情。”
姜红菱笑了笑,说道:“姨娘且不要着急,这些采买们都在何处买的货,这两日我皆已查明白了。那些铺子的掌柜们,也请到了家中。那些撤换下来的采买们,如今也在外头等候。待会儿,就请他们进来一一说个明白。待会儿,姨娘大可同他们对峙,是非曲直,自然明白。”
那李姨娘顿时脸若猪肝色,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抿着嘴不言语,只拿眼睛溜着顾文成。
顾文成宠了她这些年,哪里不知道她那些贪便宜的毛病?见了她这幅神情,顿时明白过来。心里纵有几分的生气,但毕竟是自己多年的宠妾,便淡淡开口道:“桐香管家年头久了,就是有些错漏,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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