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兄弟四人出得门外,太子是向来不同旁人来往的,掉头便往自己的寝宫行去。
众人下得阶来,齐王见太子行走匆匆,不由鼻子里哼了一声:“多年不见,大哥还是这等阴鸷寡言,一句话也吝啬与我们说的。”
怀王听闻,莞尔道:“大哥身为太子,身担重任,想必父皇另有要务托付,自然不会与我等耽搁。”
齐王柳贵妃一党同东宫素来积怨甚深,之前太子还曾以齐王私自盗用皇木修改私家园林弹劾于他,因柳贵妃处置得宜,反倒吃了个暗亏。
齐王自负自大,性格张狂跋扈,自来便看不上这个大哥,何况又有私怨,听了怀王的话,便极其不以为然,就说道:“什么重任,被父皇当面唾骂,没脸留在这儿倒是真的。”
怀王一笑,不接这话,转而问道:“江州是二哥的封地,二哥不介意与兄弟一尽地主之谊罢?此间可有什么风景名胜,可堪一玩的,还望二哥指点。”
齐王听了这话,那自负的性子发作,眉飞色舞的同怀王说了一番。
怀王听着,笑得甚是温文,又道:“改日,烦劳二哥做东。”
齐王大声说道:“那是自然。”
说了几句,怀王也与他告辞,自行离去。
齐王看着他背影,笑道:“几年不见面,这三弟倒比昔日在京城时有趣多了。”
毓王在旁静观,不发一言。
这怀王素有君子之称,京城人皆谓其有魏晋遗风。这些年来,他于皇位似是全无兴趣,日常只以诗书酒画为事,结交的也都是才子名士之类的人物。人在京城,却仿佛超脱于朝廷斗争之外。
然而当真如此,眼下看来,却是未必了。
江南正遭水患,皇帝南巡亦为此事,他却来邀齐王却游山玩水,用意如何,不言而明。
然而他也并不打算提点于他,如今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两人说了些闲话,一路向宫门行去。
走到门口,齐王自登车而去,毓王却又折返,于先前商定之处,会上了顾思杳。
顾思杳见他到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上前问道:“王爷今日面上,可有斩获?”
毓王笑了笑:“倒是精彩,京城的争斗,却比咱们想的要激烈精彩的多。太子如今真正是如坐火盆,皇帝对他已是极其不满,齐王一党也是虎视眈眈,怀王……只怕心思也不端正。他,已是岌岌可危了。”
顾思杳听他提及怀王,不觉问道:“怀王?殿下,如何看出来的?”
毓王便将适才所见讲了一番,又道:“江南正遭水患,他却要齐王带他去游山玩水,又是在皇帝眼皮底下,其心如何,自也不必说了。”
顾思杳听了这话,顿时想起前世之时,便是这位有君子之风的怀王,于京城争储之际,竟而纵横捭阖,如鱼得水,任凭齐王与太子鹬蚌相争,几乎要坐收渔利,却因毓王领兵进京,而功败垂成。
此人城府之深,耐性之足,也令人深为叹服。
他原先也想着如何提点毓王小心此人,然而因并无什么迹象,也不知如何提起。然而如今,毓王仅凭着只言片语,便已然看出端倪,果然是龙凤之才。
他心念微转,口中说道:“话虽如此,殿下还是谨慎行事。一旦太子倒台,这储君之位空将出来,各方势力就要大动起来了。在下的观点,还是让齐王出头为好。柳贵妃与齐王,到底是一面大旗。他若能与怀王对上,能省了殿下许多力气。”
毓王自然明白他话中意思,一笑道:“世子的话,本王明白。”
顾思杳莞尔一笑:“适才在下在这里,恰巧遇上柳贵妃路经此地。言谈之间,她似是有意拉拢在下。”
毓王问道:“那世子要如何?”
顾思杳说道:“不知贵妃何意,改日在下欲进宫拜访贵妃。柳贵妃是齐王的幕后军师,若能取信于其,更好过于在齐王身侧行事。”
毓王听了这番言语,心中甚为感叹,不由说道:“我自幼遭祸,生父厌我,亲如手足的兄弟也无一份情谊可言。世子与本王非亲非故,却能为本王如此筹谋。本王今日便许诺世子,待将来大事得成,答允世子一件事情。除却违背天理公道,不论何事,只要世子开口,本王一定答应。”
顾思杳不料竟在此处得了他这番承诺,当真心花怒放。他与姜红菱的姻事,全系在此人身上,能得他的许诺,那比一切都强。
当下,顾思杳当即一躬到地,口中道:“多谢王爷!”
怀王离了那两人,走出一射之地,笑意全收,面色渐冷。
他七转八折,走到一处僻静花园之中,便立在一座太湖山石之后,静候那约定之人。
过了大半个时辰,正在不耐烦之际,忽听一阵裙子响声,果然见一纤细丽人缓缓走来。
一见来人,他颇有几分不耐,冷声道:“怎么迟了这许久才来?”
玥嫔向他一笑,颇带着几分愧疚之意:“皇帝说了些话,所以迟了。”说着,上前挽住他的臂膀,低低说道:“你等久了?”
第150章
怀王见了她这幅低声下气, 婉约柔媚的样子,心中那不耐烦的火气便消散了大半, 说道:“也才来没多久, 只是行宫之中,相见不便, 故而焦躁了些,你莫放在心上。“
玥嫔笑了笑:“你我之间, 何用如此。“
怀王听了她这话, 倒似是颇有几分不自在,摸了摸鼻子, 径直问道:“皇帝同你说了些什么可有提及水患一事?“
玥嫔神色微怏, 略顿了顿, 还是说道:“你知道的, 皇上自来极厌后宫涉政,也极少同嫔妃谈及政务。“说至此处,她猛然见怀王的脸色阴了下来, 又急忙说道:“陛下倒是对太子甚是不满,直言他这等资质,不配储君一位。“
怀王脸色这方好看了些,又说道:“只这一句, 再没别的了?“玥嫔想了想, 方才说道:“柳贵妃带着端阳公主来了一趟,本想硬闯,被我拦了, 送了一碗汤进去,皇帝也没吃,赏了底下人了。“
怀王一笑:“柳贵妃是个人物,可惜这唯一的独子却养的废了。皇帝厌恶太子,却也不见得如何待见齐王。弄到如今这个地步,她想必也急了。太子阴鸷,齐王跋扈,这两派素来势成水火,谁也容不下谁。任凭他们狗咬狗去,本王只消坐收渔利便可。”说着,他又看向玥嫔:“柳贵妃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玥嫔眸色微黯,说道:“她在后宫经营这些年,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哪里是这等容易就被人抓到把柄的?银子也给了不少,买通的只是外围的宫人,也没什么用处。她身边那些心腹之流,皆是忠心为上的,便如铁板一块,也打探不出什么来。”
怀王面色一冷,俊美的脸上带上了几分阴冷:“即便是铁板,多浇些水,也要锈蚀了。这世上,便没有拿不下来的人!软的不成,就来硬的。这些人既不稀罕银子,必定稀罕旁的。”
玥嫔看着他的脸色,心中不觉一寒,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
怀王淡淡说道:“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没有谁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玥嫔听出他弦外之音,只觉胆寒,她进宫这些年,还从未做过以人性命相胁之事。
怀王看出她心中顾忌,莞尔一笑,另换了一副脸孔,目光中满是关切柔情:“柳贵妃把持后宫这些年,也该换换人了。若能将她除掉,皇帝待你又好,这后宫里便再没有谁能同你作对。不必再过那仰人鼻息的日子,岂不顺遂?即便不为着自己,也是为了芳年的前途。”这芳年,便是玥嫔的女儿。
玥嫔听他提及爱女,心中被戳中了那最柔软的地方。
她垂首不语,半日方才柔柔说道:“我怎样都没有关系的,只要你和女儿安泰,那便一切都好。”
怀王听了这话,便知这女人已然就范,又嘱咐了几句,便称恐人瞧见,先行离去了。
玥嫔立在原处,看着那男人远去,心中怅然若失,目光中却又满是依恋。
因顾思杳天色未亮便出城见驾,姜红菱起身亦早。吃过了午饭,她便觉十分困倦,料理了家务又回房睡下。
这一觉醒来,已是红日西斜。
她起来正梳头穿衣,外头忽然有人进来报道:“跟二爷的小厮回来报信,二爷带了毓王殿下正在回府路上,叫奶奶吩咐下去,府中预备些酒菜,再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姜红菱乍闻此讯,顿时有些惊疑不定。
顾思杳同毓王有所往来,她是知道的。但顾思杳从来不跟她提外头这些事情,更不将这些人引到家中。今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他竟把毓王带回了府中。
姜红菱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只见已将黄昏,便问道:“二爷可有说,大约几时到府?”
那人回道:“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就待到家了。”
姜红菱顿时急躁起来,一面斥责道:“这样急的事,怎么现下才说?!”一面连忙吩咐厨房预备酒菜。她自家,倒为这毓王的住处发起了愁。
这毓王,乃是将来的皇帝。固然不好得罪于他,但他现下也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若是过了,一则易招惹话端,二来也难免令人生疑。再则,她也怕坏了顾思杳的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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