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如何听不懂这弦外之音,只是被她看的周身发冷,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如素晓得主子的意思,当即一笑,说道:“奶奶肯照顾她生意,她莫不是还敢不来么!”嘴里说着,又一阵风也似的去了。
姜红菱这方放了如画起来,见她额头已然红肿破皮,便说道:“去把脸擦擦,橱柜里有治棒疮的药。这两日就别出门子了,免得让人说我苛待了你。”
如画尝过了这少奶奶的手腕,哪里还敢不听吩咐?战战兢兢的自地下起来,依言走去先用净水擦洗了额头,敷上药膏,方才又回来,侍立在侧。
姜红菱闹了这一出,身上有些乏,便在炕上歪了,默默出神,懒怠再去理会这婢子。
时至晌午,洞幽居的小丫头冬青往厨房提了饭来。
如画为讨好主子,连忙走到门上,口里说着:“给我吧。”一面就双手接了过去。
她走回明间,见姜红菱睡着,不敢自作主张,轻声问道:“奶奶此刻就用饭么?今儿天气凉,再待会儿,只怕饭菜就凉了。”姜红菱瞥了她一眼,问道:“如锦呢?”如画赔笑回道:“如锦姐姐想是在忙,我来侍奉奶奶用饭罢。”
姜红菱见她小心殷勤,晓得是畏惧自己之故,也乐得她来服侍,便点了点头。
如画便将炕几收拾出来,把饭菜一道道取出,放在桌上。
姜红菱扫了一眼,却见是四盘两碗:水晶肴肉、清蒸鲥鱼、芙蓉鸡片、蓬蒿烧面筋、山笋煨豆腐、另有一碗芋艿汤,皆是白瓷描金的盘碗盛着。菜色虽不甚多,烹饪手艺却极为精湛,色香俱全,引人食指大动。与早间那顿粗糙早饭,当真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那鲥鱼,其肉质细嫩,滋味鲜美,非寻常河鲜可比。此鱼一年只在长江中过一次,乃是进上之物。寻常人家,便是使尽了金银,也未必能得上一尾。侯府虽是富贵,此物却也极是罕见。姜红菱只记得,上辈子只在顾王氏的寿宴上吃到过一次。那还是二房老爷顾武德为了讨好老太太,费了无数钱力弄来的。顾王氏吩咐下人将鱼分了,与家中小辈一人一块。分到姜红菱这里时,只得寸来长一块鱼肉。那鱼肉白嫩柔滑,入口清香鲜极的滋味,令她记到如今。
如今,顾家竟能弄来整条的鲥鱼,蒸来与她这个寡媳吃了?
望着眼前这盘中鲜物,姜红菱却倒不敢下箸了,这可不是那李姨娘能做主的事情。
如画却不知这里头的蹊跷,只顾着献媚讨好姜红菱,拨了一碗碧粳米饭放在姜红菱面前,又殷勤笑道:“这鱼怕是有刺,奶奶等我把刺儿剔了?”说着,便要取筷去夹那鱼肉。
姜红菱却握住了她手腕,说道:“这盘鱼先不要动,你出去叫如素如锦两个回来。”
如画不知何故,只当姜红菱信不过她,不要她在跟前服侍,脸上一红,讪讪的出去叫那两个。
少顷,如素快步进房,问道:“我同如锦在那边吃饭,听说这里有如画服侍了,就不曾过来。奶奶可有吩咐?”
姜红菱微微颔首,说道:“你吃过了饭,到厨房走一遭,问问这鲥鱼是从哪里来的。府里得了几条,是老太太、老爷太太并姑娘都有呢,还是怎样。”
如素答应着,见奶奶别无吩咐,方才又去。
姜红菱这方让如画来服侍用饭,那如画被姜红菱收拾了一回,已如惊弓之鸟。见奶奶肯让她近前服侍,竟如得了天大恩惠,感激涕零上前仔细小心的伺候。
待吃过了午饭,如画收拾了碗盘,令上灶的小丫头冬青拿去,又回屋中,在地下规规矩矩站了,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姜红菱看她这幅样子,晓得她是知道了敬畏,也不睬她,只吩咐炖了一盏六安茶来吃。
等了片刻功夫,如素从厨房回来,进门说道:“打听了,厨房上灶的嫂子说,这清蒸鲥鱼不是这边府里的菜,是西府送来的。”
姜红菱满腹狐疑,从上辈子到今生,她同西府那边皆不曾有什么瓜葛,只除了……然而今生,她才刚进侯府两月而已,西府又怎会想起来送鲥鱼与她吃?
却听如素又道:“灶上的嫂子还说,西府那边近来得了好几尾,便整治好了送过来的。侯府这边上下都得了,请奶奶安心吃就是。”
姜红菱听了这话,方才打消了疑虑,只是兀自疑惑不解:西府那边仕途官运比之侯府更差上一等,何时有了这等能力了?
顾思杳出了延寿堂大门,向西走出一射之地,方才向跟着自己的青衣小厮淡淡吩咐道:“去打探一二,看大奶奶使人来延寿堂是做什么的。”
这小厮名唤鹤影,是顾思杳身畔第一得力的跟随,年纪虽轻,行事却甚是机敏周密。听了顾思杳吩咐,也不多问,点头便去了。
顾思杳举头望日,却见那日头已隐在了云中。他思绪飘忽,不觉回到了堂哥娶亲那日。
娶亲前日,长房的老爷太太亲自到了西府,拿了新郎的喜服来,千请万拜求他替顾念初行拜堂之礼。长房二房虽已分家,但到底是一族兄弟,长房丢了丑,二房也没什么光彩。长房虽还有个三少爷顾忘苦,可那顾三少爷偏巧这几日就病下了。顾武德碍于哥哥情面,便令他去。
顾思杳自身,也不情愿将这差事拱手让人。
是他骑着高头大马,去姜家迎亲。是他牵着新娘手中的红绳,将她迎进顾家。是他穿着新郎的喜服,同她拜的天地。
她一身红装的样子仿佛尚在眼前,虽盖着百年好合的大红喜盖,看不见那张雪肤花颜,但那聘婷摇曳的身姿,却深深印在了他心底。红衣紧裹着曼妙的身躯,玲珑有致的身段如同烈焰一般,灼烫了他的眼眸。
姜红菱这三个字,烙印在顾二少爷的心头,已有两世了。
只是可惜,他睁眼知事时,她已然成了他的寡嫂。
想及前世,她最终的收场,顾思杳不禁胸膛中热浪翻涌,难以言喻的悔恨充斥心底。前世他紧守人伦礼节,不敢越雷池半步,得来的竟然是心上人的惨死。
这一生,又何不任性而为,痛痛快快活上一场?既然恪守礼节,谨小慎微,会让她死去,那么这一世他必定要得到她,将她笼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哪怕是不择手段。
收拾了万千思绪,俊美无俦的顾二少爷依然是一脸淡漠,缓缓向西府行去。
第15章 继母程氏
顾思杳一路走至西侧门,门上早有马车同服侍的小厮等候。
跟随的大仆人李忠上前,低低叫了一声:“二少爷”便搭手扶他上车。
顾思杳微微颔首,登上马车,在车中坐定。李忠便骑在车位上,口中呼喝,打马前行。
顾思杳坐在车中,看着窗外垂下的云纹车帘在眼前摇曳晃动,帘布是藏蓝色呢子,边已是卷了,微微有些发黄,显是年深日久之物。这西府自来就不比侯府富贵,如今连侯府也是江河日下,又何况他西府?父亲不是上进之人,江州中正,掌纠察本方官员过失之权,并举荐人才之责。这个位子上,本该大有可为。只可惜顾武德胸无大志,但求安乐度日,全然不思进取。为政多年,全无建树。
眼下倒也罢了,再过两年,德彰皇帝年迈体衰,朝廷势力又将洗牌,顾家往后的路途便全在他们这一辈的手中了。
顾思杳闭目静思,春末的日头正自车窗外照入,洒在这张淡漠俊逸的脸上。
车行至西府侧门上,李忠翻身下车,扶了顾思杳下来。
侯府与西府有一条小街相连,街道两旁所居人家皆是两府成了家的下人。平日里两边府邸正门皆是不开的,家中往来皆是从侧门进出。
顾思杳下了车,进得府中。侧门边上亦坐着几个身穿青布衣裤的小厮,一见他进来,各自起身,齐齐道了一声:“二少爷!”
顾思杳颔首不言,往父亲的居所沃云阁行去。
踏过长长的青石板路面,转了几道抄手游廊,穿过几处天井,便是沃云阁了。
这沃云阁是顾武德平日作息之处,面阔三间,青瓦粉墙,屋檐飞翘,檐上雕有云纹,故此起名沃云阁。正堂上方悬着一块红木匾额,雕刻正堂大名,字迹龙飞凤舞,纵任奔逸,乃是本方草书名家手笔。院中栽有几株丹桂,并非花开时节,满树葱翠。
顾思杳走到廊下,守门的丫鬟连忙向里报了一声,便打起藏青色棉布门帘。
顾思杳拾阶而上,迈步踏进门槛。才进门内,却听一尖刻妇人声响道:“那是我娘家弟弟,又不是外人。你就跟朝廷保荐一下又怎样?莫不是碍了你什么事?!”
听得这一声,顾思杳便知是继母程氏。他面色淡然,穿过月洞门走到明间内,果然见父亲顾武德穿着家常衣裳,坐在太师椅上。一旁继母程氏,正在罗汉床上坐,背后靠着织金软枕,膝上抱着个十岁上下的小小少女。
顾武德一见儿子进来,面上微有尴尬,只问道:“你回来了,老太太可好?”
顾思杳不提适才听见之事,回道:“祖母今日瞧着,精神倒是好了很多。鲥鱼送去了,祖母十分高兴,连说父亲孝敬,又问父亲身体安康,还让父亲多过去走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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