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杳微微仰起头,高挺的鼻梁在五月的日光里,微微泛着光泽,他轻声说道:“昨日二姑娘是和你一道出去的,我怕这事拖累了你。侯府于二姑娘的亲事很是看重,出了这样的事,不敢去找宋家的麻烦,但只怕要在府里寻个人出来扎筏子了。我不快些把事情了结了,他们就要咬上你了。所以,我连夜就叫人去查了。你知道,为了将来筹谋,我是养了些人手的。那赵立不过是个市井泼皮,行事颇露行藏。这点小事,查探起来,很是容易,所以一夜间就有了消息。”
姜红菱想到这两日里,苏氏的疯癫狂乱,顾王氏的冷言冷语,顾思杳所言之事的确大有可能。
昨夜,她一夜未曾睡好,也是想到了此节。
她心底有些触动,不觉微微低头,说道:“然而,那是你的外祖家。你这样,岂不是和那边伤了和气。”
顾思杳生母早亡,上一世虽不见他同宋家有多密切的往来,但未必就没有亲戚情分。
顾思杳听闻,驻足不前,转身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些暮春的暖意,他莞尔道:“同你比起来,那些人都不算什么。”
第104章
姜红菱面上微微一热, 莹白的肌肤里透出些许绯红,倒好似涂了胭脂一般。
她垂首, 浅浅一笑, 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两人立在甬道之中, 一时里谁也不曾说话。
微风时过,将她发髻上的一绺青丝吹了下来。顾思杳抬手, 替她绕到了耳后, 指尖触碰到她颊边的肌肤,细腻温软, 让他禁不住的有些失神。
片刻, 姜红菱方才缓缓说道:“我……须得回去了。”
顾思杳颔首道:“我去同大老爷说这件事去。”
姜红菱点了点头, 转身往洞幽居行去。余下的事, 便不是她要操心的了。顾婉必然不能嫁到宋家,宋家也到底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但有顾思杳在,仿佛一切都不需要她担忧了。
姜红菱走在回住处的路上, 仰起头,见和煦的阳光正迎面洒来,天上则是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尽管当下, 侯府中仍旧是局势诡谲,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有种阴云即将散尽之感。
顾思杳一路走到顾文成的书房,经人通传, 入内见了伯父。
家中出了这样的事,顾文成今日并未出门,只在书房静坐。女儿的丑事,也不好同人商议,正在发愁不知如何处置,就听闻侄子来了。他心中烦乱,本不愿见,但又听人说起近来这个侄儿很是能干,有心听听他来有何事,便还是招见了。
顾思杳入内,寒暄已毕,将查探结果一一讲述了一番。
顾文成耳里听着,心中颇为烦躁,这件亲事于他本不甚要紧,但宋家既然弄出这样的事,少不得要去上门要个说法。宋家仕途亨通,祖上袭成下来的国公爵位,又有个女儿在宫中做皇妃,无论哪一处都压着侯府一头,不是侯府能斗得起的人家。
顾文成踌躇了一阵,问道:“可有问过老太太?这门婚事,乃是老太太亲口许下的,她老人家可是个什么意思?”
顾思杳回道:“已向老太太禀告过了,老太太的意思,既是宋家这等阴毒下作,二妹妹当然不能嫁过去。余下的事,就请老爷拿主意。”
顾文成面色沉沉,把玩着一对文玩核桃,一字不言。
姜红菱回至洞幽居,见前来回事的几个管事嫂子正在院中等候,传到堂上料理一回家事,便打发了她们离去。
如素上来倒了茶,说道:“程姑娘来了两回了,听闻奶奶不在,又回去了。”
姜红菱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轻轻斥道:“府里出了事,乱成这样,谁有闲工夫管她那档子闲事。”
如素说道:“但程姑娘就这样住在咱们院子里么?名不正言不顺的,算怎么回事呢?”
姜红菱端起茶碗,随意抿了一口,说道:“我说就这样罢,在咱们这儿总不短了她的吃穿。老太太现下心里正不痛快呢,别去找那个麻烦。待会儿,你过去一趟,把这些道理掰开揉碎说给她听,告诉她还想去西府就老实些,这两日别去触老太太的霉头。将老太太激恼了,把她撵出府去,她就别想再进来了。”
如素答应了一声,又说道:“程姑娘倒是想见见奶奶呢,适才还千托万求的,叫我等奶奶回来了,一定要告诉她。奶奶见不见?”
姜红菱想也不想,道了一声:“我没工夫见她。”
过了午后,便有消息传来,一则是太太病了,要请大夫医治。馨兰苑已然报请了老爷,请了个大夫过来,只是医药钱需过账目,打发人告知了姜红菱一声。另一则,便是姑太太顾琳收拾了行囊,就要启程迁往西山别苑。
姜红菱收得消息,心中也是纳罕如何走得这样急切。她和这姑太太素来不和,但她既然身为侯府内宅管家,少不得去打理了一回。
顾琳来江州时,是带了家人的,本不缺服侍的人,侯府这边便只选了两户人家,跟他们过去。
苏氏病着,顾王氏也推身上不好,阖府上下,竟只姜红菱一人送了出来。
顾琳倒也不放在心上,带了一双儿女,匆匆登车。
吕云露看着那侯府的门第远去,心里眷恋着侯府中的富贵,与那个俊美脱俗的表哥,不由就埋怨起她母亲来。
顾琳却斥道:“你放老实些,不然等女学开办起来,我也不叫你过来了。”
吕云露嘴里嘟嘟囔囔:“之前母亲还叫我多同府里的表哥多多亲热,定要留在这里呢,今儿怎么又变了卦了。”
顾琳不理女儿,心里想起侄媳那张精致美艳的脸庞,又想起顾王氏昨日的言语,暮春时节身上竟起了一丝的寒意。
送走了顾琳,回到洞幽居,馨兰苑那边已有了消息。
大夫来同苏氏瞧过,也说不出是个什么病,只说要好生静养,倒开了一大服副汤药出来。
姜红菱听着,心里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便也不曾点破。
隔日起来,姜红菱正在房中吃早饭,如素替她舀了一碗桂枝甜汤,忽然说道:“奶奶今儿起晚了,有件事却没听着。”说着,不待她问,便道:“西府那边的二爷,今儿一早便往宋家去了。”
姜红菱有些奇怪,顾婉那件事,不论是退亲还是理论,侯府都是要出面的。但怎样也不该顾思杳出这个头,他只是顾婉的堂兄,顾婉上有父母族叔,下有兄弟,倒怎么是他去?
宋家那边,宋夫人虽施下了这等毒计,心中却是惴惴不安。端午过去两日,成与不成,底下人也不见来回信,那个泼皮更是一去不复返。她也曾打发妥帖人到家中去问,回信却说那人已两日不曾归家了。
她只当那人是卷了银两私逃,心中虽恨骂底下人吃白食不中用,倒也微微安心。
这日清晨,她才起身吃过了早饭,正在房中发怔,前头便打发人来说道:“老太太在堂上,等太太过去说话。”
宋夫人有些莫名,问道:“什么事,一大清早的就叫人去?”
那人面色有些迟疑,还是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顾家的表少爷来了。”
宋夫人心猛地突突一跳,还是起身穿了衣裳过去。
走到堂上,果然见她婆婆宋家老太太坐在上首,一脸阴沉。
地下两边枣木圈椅,坐了几个人,皆是族中的长辈,外甥顾思杳亦在其中。
宋夫人强自镇定,走上前去,向宋老太太问了安,陪笑道:“原来外甥来了,怎么不到里面去说话?老太太倒把人都叫到这外堂上来了。”
宋老太太盯了她一眼,斥道:“你做的好事!”
宋夫人触及婆母目中的寒光,不觉吃了一惊,心中胆怯,后退了一步,又强作无事,问道:“老太太为何事斥责媳妇?”
宋老太太斥道:“端午那日,顾家长房的二姑娘遭遇了什么事,你知也不知?!”
宋夫人听闻此言,便晓得东窗事发了,哪里肯认,嘴硬道:“那日我陪着老太太在府中宴客,哪里知道外头的事?”说着,又故作疑惑道:“婉姐儿出了什么事?”
顾思杳冷眼旁观,见她不认,便出言道:“舅母做下了什么事,舅母心里不清楚么?如今还在这里明知故问。”
宋夫人到此时却冷静了下来,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说道:“杳哥儿,你舅母也不曾得罪过你。不知你从何处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倒来与你舅母为难。端午那日,我一整日都在府中,帮衬着老太太招待族中亲友,不曾外出。合家子大小皆可作证,谁知你家二姑娘在哪里招惹了些什么人,惹祸上身,倒栽赃在你舅母身上!我劝你耳根子也硬些,别什么人的话都去听,反倒伤了亲戚情分。”
顾思杳不为所动,淡淡说道:“舅母既说不知我家二姑娘出了何事,又怎么说起她招惹了什么人,惹祸上身。舅母,原来是知道的?”
宋夫人身子微微一震,不禁一阵语塞,心中暗道这小子好不精细,一个不慎便被他拿住了话柄,顿了顿才说道:“我不过是一时失言,你大张旗鼓的来兴师问罪,又是为了婉姐儿的事。我便有此一说罢了!”说着,又向宋老太太满面哀愁道:“婉姐儿是我没过门的儿媳妇,她若出了什么事,我也焦心的紧,我难道还能害她不成?老太太可要明见,别为了外人的言语,倒伤了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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