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妤想了想,左右无非是多花几个银子,便爽快道:“赔公子一件新的可好?”
“这是御赐的贡缎,尚衣局的手艺,你要如何赔?”
楚妤:……
她心里也明白,银子这种东西对有些人用时是万能的,对有些人用时便是最无能的。比如眼前这位。
看来敌人的敌人也未必就能是朋友,先前的好脸色看来是给早了。楚妤将扇子往胸前一遮,脸微微扭开了些,倨傲的抬了抬下巴,淡定吐出几个字:“赔不起。”
陆九卿有些玩味的看着她,是哪里来的勇气让她这般理直气壮?他心中似是觉得可笑,脸上却仍是冷着问道:“你,可是叫楚妤?”
楚妤随意的摇了两下扇子,似是想减轻些心中的拗怒。纤薄透亮的团扇遮在胸前,朦胧几分,竟有些区分不开那鹅黄抹胸与胸前的肤色。稍作遐想,那鼓鼓囊囊处竟似毫无遮挡,尽数看透。特别是每当扇子落回胸脯上时,便映透出一片肉色春光,直让人看的口干舌燥……
她却不自知,带着莫名而来的傲骨:“陆公子,这世上有两种人最不喜被妄议俗名,一种是看破红尘的,一种是堕入风尘的。”
毕竟醉花阁的客人是不应知道她名讳的,何况是个新客。能知道的无非是听了传言而来的,多是来者不善。
陆九卿眯了下眼,眸中带着轻蔑:“有名字不让叫,那该叫你什么?”
“还请公子像醉花阁里其它客人一样,叫楚妤一声‘妈妈’。”
“哼。”陆九卿冷笑了声,似是很不屑。
元承见状则就着话诘问道:“那楚妈妈,我们公子这袍子你到底要如何赔?”
楚妤轻垂了下眼帘,少顷挑眼斜睨着陆九卿,颇有些若人怜,“陆公子的衣裳既然是银两陪不了的,那公子有什么法子便直说好了。”
陆九卿看了她眼,似是不想刁难,便道:“你把这件袍子清洗干净还于我便可。”
楚妤满腹狐疑的扫了眼他胸前的茶渍,这么好说话?可不像先前的他。不过既然这般说了,那倒是简单。她爽快应道:“好!那还请陆公子将外袍替换下给我,明日便可送去府上完璧归赵。”
说完,她还又周道的提了句:“我们醉花阁里有男装,稍后便让姑娘送过来,公子可先行将就着穿一穿回府。”
谁知陆九卿没说什么,元承却不悦道:“厅堂里杂人多,我们公子怎可在这种地方更衣?”
“这倒也不难,二楼姑娘们的厢房和雅间有多处,公子可随意……”
“胡闹!”陆九卿莫名的音量提高了几分,这回似是真的生气了。“妓子嫖客行秽事的房间也能驻足?!”
楚妤怔了怔,似是有些被他的气势迫到。可细想之下心里又不免委屈,青楼是脏是净的还不是你自己来的?又有谁逼你了!
饶是心中腹诽,面儿上自是说不得的,她又安抚了自己几句,他既是国公府世子,娇蛮也属正常。
最终,“既如此,那我的房里公子可能将就下?”
“嗯……那就将就下吧。”
陆九卿随楚妤一路来到三楼的一间屋子。
进屋便是一阵幽幽的杜衡香气,珐琅花白玉小熏炉立在红木架子床旁的柜子上,袅袅轻烟不住的从镂空花纹里释出来,既而升腾、发散,溶满室嫣香。
不过是刚入商秋的时节,竟先熏起了暖香?饶是陆九卿他身娇肉贵,国公府里也未至如此。他回头看了看楚妤,先是对上了她那张略显失措的脸,既而往身上扫去……这般单薄的轻纱软丝,倒也难怪。
先前大堂的地面是由白玉石铺就而成,而楚妤闺房的地面上却是软绵绵的短毛毡,乍踩上去竟似掉进云堆儿里,脚下生出融融暖意。
“陆公子,新袍子业已备好放进屋里了,虽不是贡缎也不是顶级的手艺,却是全新尚未有人穿过的,公子放心替换吧。”
说完,楚妤便退出了一步打算将房门阖上,却不料这时陆九卿突然伸手扯了一下她的披帛,险些将之从她肩上扯下来!楚妤慌张的回拽了一下,他却仍不肯放手,她莫名其妙的看着陆九卿。
她方才那话是多少夹着点儿调侃的意思,可也不至于激怒他吧。拽她衣裳是什么意思?好歹是国公府的公子,还能强抢民女不成?
噢对了,她又忘了,如今她已不是什么民女了。纵是别人真对她做了什么,也不会有官府来纠责。
楚妤以一双似是不敢太多展露怒意的眼睛望着陆九卿,带着不解、忿忿,甚至还有一点儿委屈。赔也罢,洗也罢,什么都已照着他的心思来了,还要怎样?再贵重左右也不过是件衣裳罢了,又不是杀人掠货的罪过。
陆九卿松开手里扯着的那片纱,嘴角勾着抹温柔,手悬空着缓缓划了个弧才落回,似是如此让她安心,他没有要怎么着她的意思。
“啊,这里怎么说也是女儿家的闺房,想必也存有不少私密之物,我自己留在这儿恐有不妥。”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再去厅堂里喊几个人过来监督着吗?那他方才不又嫌那些是杂人。楚妤笑着扫视了眼屋内,然后打趣道:“陆公子,这里只是闺房并不是库房,就算我有珍贵的金银财宝也不会放在这儿。”
可陆九卿还是不乐意,正颜厉色的言道:“屋里放不放财宝是你的事儿,我们世禄之家讲究的是礼节和声誉,擅自进入旁人的房间那是必要有主人在场的。”
“主人在场?”楚妤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心里呵呵,嘴上:“好,陆公子怎么说便怎么是。”反正是你脱,又不是我脱。
“关门。”
第5章
陆九卿话语间不苟一丝言笑,生硬的命令语气让楚妤根本无从拒绝,她转身轻掩上屋门,然后便没再转过头来。虽说是他脱,可她也不想看着他脱。
她便如此直勾勾的紧盯着屋门,不敢将眼神有一丝的挪移。门上镂刻的图案很是精致,想来除了当初雕这门的师傅,便只有她看的最细致了。在这门里住了月余,竟是不知上面刻着这么多锦花绣草。
须臾,楚妤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过了一会儿那动静好似停了,她心里虽是想着该换完了,但却未敢冒失,还是耐着心思又等了一会儿。然而之后便再也没有衣物摩擦的动静了,看来是真的换完了。
“陆公子,完事儿了吗?”楚妤背对着陆九卿试探着问道。
“嗯……”
陆九卿这腔拖了下,楚妤一时有些不确定,这算是应着吧?她缓缓侧了些弧度,想着若是他还未换好,应会在她彻底转过去前阻止,可他什么也没说,那想是无碍了,她便放心的转了过去。
“啊!”楚妤尖叫了一声便又转回身继续面着门。她许久没出声,嘴里耐不住咽了口,手下绞着的帕子已快将那织丝扯烂了。脸上带着无尽的焦虑与忿然,顿了许久,她才讷讷了句:“没换好衣裳为何要应。”
“呵,”陆九卿先是带着不屑的冷笑了声,“我何时说换好了?是你急不可待的回头来看。”
楚妤心里虽有气,却是想着抓紧了结此事,便也没再陪他车轱辘,只催促道:“那公子快些换上吧。”
“哎,里衣也被茶水浸透了。”
就在楚妤想说里衣她该是赔得起,可以立马派人去买一件最好的时,却听见他又说道:“这件里衣是辽东所产的野生柞蚕丝,未央宫织室所纺的丝绸。”
呵呵,言下之意又是件儿她赔不起的!可是里衣就比较令她为难了,“陆公子,我们醉花阁里没有新的男子里衣可供公子替换……”
“嗯,好在浸透的地方不算多。”陆九卿再次叹气,显露出一丝无奈。
楚妤听着这话音儿,像是就此算了的意思?
却不料他继续缓缓说道:“丝衣清透,宜擦拭宜晾干。先取块湿巾来将茶渍擦掉,再取块干巾来将水吸干,之后再扇上小半个时辰的扇子,该就可以了。”
楚妤:……
“快去啊,你这样傻站在那儿,子时也弄不完。”
“噢……”楚妤也不知自己是着了哪门子魔,他一催,她便恍恍惚惚的应声出来了。平素里都是她能轻而易举的左右旁人,不管大事小时,几个媚笑、几句轻言软语,比银子都好使。
可这些,在他身上都不好使呐……
没多会儿,楚妤亲手端着满满一铜盆清水回了闺房。打从娘胎里出来她还没这么伺候过人,既便两世为人在平阳侯府吃尽了苦头,也没有端盆儿端碗儿的伺候过谁。
她将盆平稳的放置到漱洗架上,然后将新取来的两块面巾,一块儿搭在架子上,一块儿浸到盆里。那厚实的棉布迅速吸饱了水,拎起来时已是很重了。楚妤轻轻绞了绞,把多余的水挤出,然后叠好递给陆九卿。
他没接。
她拿着面巾的手使劲儿晃了两下,想要提醒他,可他还是无动于衷。脸冷着面无表情的看她许久,才终是说道:“你们醉花阁的人弄脏客人衣裳,却要客人自己动手擦干净?”
楚妤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立马移开眼睛,眼神似是无处安放般左右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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