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漠然道:“不必了,不过就是个侍婢,随口一问。”
纪忘川满怀愧疚紧赶慢赶回到采葛,可采葛里乱成一锅粥,佟大爷愁容满面侯在风口上,燕玉痛哭流涕在院子里摆开供桌酒神拜佛,静如不知去向。
一问之下,才听说是两个时辰前琳琅和静如去逛永阳坊夜市,静如买了炒栗子的功夫,琳琅不见了。她当下心急不安,跑遍了整个夜市不见踪影,连忙回到采葛,唯有寄望琳琅与她走散后自行回去。采葛不见半个人影,这才急疯了,再折返去夜市挨个摊位问询。
纪忘川心急如焚,好端端地住在采葛,这么大个人都能弄丢,琳琅聪慧醒目,逛个夜市决计丢不了,肯定是碰上歹人掳走了。这不是琳琅第一次被掳,前一次有王世敬的下流胚子,之后在益州城听说遇上了人牙子绑架。他们这一路走下来,处处凶险,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成了纪氏的夫人,好日子才过了三天,答应她的事一见没有办成,人又不见了,他简直要憋死过去了。
冲着采葛两个半老人撒气毫无益处,飞身上马往夜市去,沿途找琳琅被掳的蛛丝马迹。他再也受不得这种摧残,只怕怨气积攒在胸膛里都要爆炸了。
后半夜,做小生意的摊贩都散了,长街上残留着曾经热闹的余影,散落了一些小食的残渣,丝线布料的边角。
静如一见到纪忘川,双膝沉重跪地,忙不迭磕头认错。
纪忘川眉峰紧蹙,厉声道:“把晚上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一遍,不许添油加醋,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静如从采葛乘马车到永阳坊夜市详尽的回忆了一遍,直到她买栗子的时,还瞥见琳琅在隔壁摊子上看锦线,再一转头,琳琅却不见身影,好似通天遁地,转瞬消失。
夜市附近都是楼面,这么眨眼的时间,必定是躲进小巷子或者住所中去了。如今两三个时辰过去了,早已人去楼空。但入夜后城门紧锁,琳琅藏身之处左不过必定在长安城中。只是天子脚下,他贸然大肆搜捕,翻查长安城每一处宅所,必须师出有名。要让搜查名正言顺,必须要一桩轰动长安城的血案,这便要大费周章布局。可琳琅被掳,等他布局完善,不知她受到多大的惊吓,不觉头涔涔,心乏力。
望着空寂的长街,纪忘川心灰意冷一手扶在廊柱上,垂头捂住胸口。自听到琳琅失踪的消息,喉咙好像被棉花哽住了,透不过气来。他冷漠地呵斥道:“把人弄丢了,跪着有什么用!”
静如垂头丧气地起身,膝盖磕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蹭破了皮,还顾不上疼,瞥见黑黢黢的拐角里冒出一个倩丽的人影来。
那人影看似熟悉,一瘸一拐朝亮处走近。纪忘川一个箭步跑上去,定定看了个真切,果不其然是琳琅无疑。琳琅拐了脚扶着墙,见他迎上前连连往他身上搭把手扶稳。“夫君,你怎么来了?”
看琳琅扭伤脚,脸上涨的微红,一瘸一拐走上前来,他差点要爆裂的心算是暂时稳住了,可免不得又要心疼她吃苦头。但他这回铁了心,不能给琳琅好脸子,她恃宠生娇无法无天的性子非要抽抽紧才行。不然撒丫子乱跑,随时随地都能跑丢,即便跑得回来,可她身份摆不上台面,万一遇见陆府上的人,又该如何自处?“我若不来,怎知你们主仆二人胆子这般无法无天,半夜三更还不知回家!”
“夫君,这是生气了?”
纪忘川气呼呼地往回走,说道:“回家再说!”
正文 第二百四章华生暗(二)
琳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料想他这回是既担心受怕又生气,故意要给她立立规矩,所以才这般狠心不理她。静如恭敬地立在马车边上,小俩口吵架她上前规劝岂不是打岔么,还是谨言慎行地侯在一旁静观其变。
他前头走,琳琅错他半身慢慢跟着,到底胳膊扭不过大腿,心疼泛滥成灾,只好转身打横抱起来。琳琅抿着嘴偷偷笑了下,他照旧哼了声,把琳琅径直搬上马车,自己也跟随坐在琳琅旁边。大拇指和食指捏成圆状,放在嘴边吁了声,马车外的乌骓坐骑达达地跟在车厢后。静如识相地坐在外围的车板上,匀出私密的空间给小俩口算算账。
琳琅洇洇落泪,他抬起琳琅受伤的腿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放平了语气问道:“哪儿伤了?”琳琅扭伤的脚踝往外移了移,他捋了捋思路,琳琅该不是遇上贼人,不然她羸弱之力无法脱身。“刚才语气是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关心则乱嘛。你同我说说,静如一转眼不见你,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是怎么弄伤的?”
琳琅欲言又止,抬眼与他对视,水汪汪的眼中凝了层薄薄的水雾,雾里看花不真切,雾里看美人却越看越心疼。“我在丝线铺子买花线看到一名女子像锦素,就尾随其后怎么喊她都不应我,于是就跟着她拐进了暗巷子。谁知不小心扭到了脚,就这么一瘸一拐了。”
他紧张得捏把汗,锦素被他拔掉舌头送回玉堂春了,难道她死心不息还要作死。如果真是锦素作祟,她为何不与琳琅当面相见,难道她因对王世敬强掳琳琅之事心存内疚,故而不敢与琳琅对质?
琳琅不敢与他对视,垂下头心有戚戚然。陆从白不肯放她走,两人推搡之间不小心崴了脚,为了不暴露陆从白,只能讹个谎话圆一圆。琳琅还有另一层打算,虽说是虚惊一场,到底痛失琳琅的可能让纪忘川心有余悸,他一定会加派人手暗中看护采葛。她已经放消息给大将军府上的女眷,相信芙仪公主不日便会有行动。陆从白闹了这么一出,顺水推舟给了她施展苦肉计的机会。芙仪公主要是杀到采葛,她势单力薄不好对付,若是有纪忘川的忍受保护着,不至于吃大亏。
琳琅心觉凄凉,好生相爱,却非得到尔虞我诈的地步,不知道某一天知道真相后的纪忘川还会不会原谅她。
纪忘川轻轻脱去琳琅的翘头履,脚踝确实肿了些,琳琅肤质通透,稍有些乌青特别显眼。才一会儿工夫,脚踝处就显出肿块来。“这阵子不许出门,不然我只能五花大绑了。”
琳琅委屈地看他,说道:“夫君公事繁忙,即便休沐也不得见,上朝之后愈加不得空了。我若不出门逛逛,真真要憋死了。”
他默不出声,确实情非得已,才把琳琅困在采葛一方天地。他多想名正言顺让琳琅住在神策大将军府,给她将军夫人应有的尊崇,可眼下时机未到,连他都深感前途茫然。这段日子以来,崇圣帝越发昏庸无道,过去淫逸好色,昏聩狠辣,如今变本加厉,拿神策十二营军令响箭作赌注,只为了换得舞姬博一笑。不仅如此,硬塞了芙仪公主给他,于公于私,他都心灰意冷。崇圣帝再这般作践尉迟皇室的天下,恐怕盘踞各地的势力早已跃跃欲试,邵元冲便是其中最有力的竞争者。“熬过这阵子,我定会给你个说法。”
他从不轻易许诺,一旦成言,哪怕耗尽心力都会做到。
琳琅体恤他,颔首道:“夫君,不论将来如何,你一定要以保全自己为上。”
纪忘川闻言心颤,喝止道:“尽说些胡话。夫妻一心,生则同襟,死则同穴。”
他对琳琅口执一词略有担心,絮絮问询,丝丝细节都要琢磨,琳琅怕越说越错,只好佯装困乏,装着装着便真睡去了。而后两天琳琅脚踝受伤,纪忘川寸步不离陪伴,连大将军府都不再回去。
芙仪公主日日守望,新婚不足十日,可见到纪忘川一面的机会居然寥寥两次。她养尊处优惯了,自小被捧着手心上当成东海夜明珠般呵护。纪忘川不仅没有再现温存,反而连大将军府都未曾回过。
女人天生敏感,尤其是不受宠爱的女人。恰好纪青岚拨了香芹到震松堂伺奉公主,听说香芹在大将军府上做了五年工,不过是个打扫除尘的女婢,留在震松堂清理清理庭院亦可。芙仪这几日心火很旺,强按着情绪在明间饮茶,半夏两手虚拢成拳轻轻地给她捶背,她透过半敞开的窗子,看到香芹粗实的模样架着扫把看了就来气。
剪秋匆匆跨进高槛,脸色灰青,芙仪见状搁下茶盏。大将军连日不回,别说夫妻之礼,就是面都没有照见过。芙仪耐不住让剪秋去找蔓罗打听打听纪忘川的喜好,却不料蔓罗故意把话头往琳琅身上看,说得云里雾里,一派不好直言的样子,只说琳琅与香芹是手帕交,正巧香芹在震松堂侍奉,得来倒是不费功夫。
剪秋躬身侯在芙仪跟前,说道:“公主猜测不错,大将军连日不回家,这长安城里确实有个狐狸窝。”
芙仪气得扬手一挥,茶盏噗通脆裂在地,在房内伺候的女婢脸色惊变。剪秋把一众女婢赶出去,单独把香芹喊进堂。香芹没有见过世面,公主雷霆大怒,单薄的嘴唇翘得比天高,跌跌撞撞跪在公主跟前磕头。“香芹不知哪里做错了,还请公主明示!奴婢知错能改,请公主饶过奴婢这一次。”
芙仪被崇圣帝灌出一身臭毛病,过去在皇宫中死在她手上的宫女不计其数,如今屈尊出宫下嫁,纪忘川还让她吃这么大的哑巴亏,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杀几个人见血,她非得气炸不可。芙仪阴恻恻地笑道:“慌什么!我问你什么,你给我好好回答!答对了,答好了,饶你不死!若是答不好,擎等着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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