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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 完结+番外 (浣若君)


  奇迹一般的,她怀着身孕,挺着大肚子在京城里做生意,不比往日药汤子煨着,床上躺着都会流产,那一胎居然一直怀到八个月上。
  生意红红火火,肚子越来越大,锦棠甭提有多高兴了,偶尔瞧见他在窗外,也没了往日一见就恨不能拿目光杀死他的仇恨感。
  但最终,孩子仍是没了。
  流产的那日,恰是大年三十,雪下了足有一尺深。林钦到相府来抓稳婆,陈淮安也疾疾赶了去,便见锦棠跪在雪地上,哭的像个疯子一样,拽着只上面盖着素白布的篮子,不许稳婆提走。
  那里面装着她怀到八个月,最终没能存活的孩子。
  当然,和离之后,他们之间就没有再多说过一句话,便哪孩子究竟是怎么没的,陈淮安也不知道。
  *
  回到酒肆,葛牙妹正在灶头忙碌着。
  两只劈做两瓣的大鱼头,拿酒糟、茱萸,花椒等做的红烧,闻着便是一股子鲜香扑鼻的辣气。
  她见锦棠默默在灶下烧火,叹了一气道:“锦棠,我仍不信淮安会与你和离,我觉得他不是哪样的人,你说的太惨,让我这一整天都伤心难过。”
  所以,才更加要做些好吃的来给锦棠吃。
  锦棠添了两根柴,起来搂上葛牙妹粉香香的腮膀子狠狠亲了一口:“娘,信不信儿的,反正这酒肆的生意,你得让我管着,酒肆也该是我的。”
  葛牙妹嫌弃的避着,柔声道:“你的,都是你的,哎呀,你的口水,可真脏。”
  锦棠转身接过刀,切起案板上拿佐料煮好,凉来的五花肉来。她的刀功极好,切出来的五花肉片子薄厚均匀,薄如蝉翼,亮晶晶儿的,趁着鱼头出锅时,拿拿葱姜蒜一爆,又是一道极下饭的回锅肉片。
  吃罢了饭,锦棠便守着酒肆,等约好的葛青章,谁知等到天都黑尽了,葛青章依旧没有来。
  锦棠叫葛青章来,是为了让他给自己书酒坛子上的坛纸,以及品名的。
  锦堂香三个字是她自己书的,缘边封面也是她自己绘的,到底她是个妇人,字书的小器,花纹也绘的不够雅致。
  而葛青章有很好的工笔画底子,又穷,缺钱,据说在书斋里替人抄书,一整本才能挣两百个铜板,而抄一整本书,他得耗费几天几夜的时间。所以,锦棠其实是想既有人帮自己做坛贴,又能叫葛青章有个稍微容易点的,来钱的路子。
  但既上辈子葛青章为了她而死,只要他不愿意,她这辈子就不敢过多的招惹。
  所以,洗罢了脚,锦棠趿上软毛皮的绣鞋,润泥磨砚,便准备仔仔细细儿的,绘那三百张贴纸,用来给酒坛贴封口。
  俗语说的好,酒香也怕巷子深。
  虽说只是一坛酒,但酒质重要,外在的包装更重要。
  所以锦棠不止要用心调出味道最好的酒来,还得做出市面上最别出心裁的坛贴,叫人一眼看着,便知这酒与众不同才行。
  她磨好了墨,才抽了宣纸出来,便见桌案上一本论语集注下面散落出一沓子菱型的熟质夹宣来。
  宣纸正面端端正正,是极其漂亮的魏碑,书着锦堂香仨字儿。
  再反过来,后面便书着她写的那一段话:
  从端午治曲到重阳下沙,九次蒸馏,九次取酒,历三年陈酿,五十年的老酒勾调,方成一坛浓香。
  锦堂香酒,就好比这人间岁月,经寒暑四季,蕴酸甜苦辣,愈久而弥香。
  这句话贴在背面,只有撕下瓶贴方能看到。
  吃酒的人大多感性,能吃得起三两银子一坛好酒的人,大多数肯定都读过书,如此一段戳人心的话,只一眼,他们也会记住的,当然也会记住她的锦堂香酒。
  这是陈淮安的字,酒名用魏碑,端雅庄重。
  这段话用的却是瘦金体,清秀瘦逸。他虽读书不成,一手字,从魏碑到瘦金体,再到内阁辅臣们善用的馆阁体,书的无不出神入化。
  罗锦棠一张张瞧过来,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昨天夜里,她吃醉了酒,陈淮安怕是写这东西写了一夜吧。


第25章 锦绣文章
  事实上并非葛青章不肯去罗家酒肆给罗锦棠帮忙,而是陈淮安缠他实在缠的太紧了。
  便他去茅房解溺,陈淮安也会跟着,甩不掉的尾巴一样。而且葛青章解溺时发现,陈淮安似乎在盯着他小二弟看,看完,还打了一声极为得意的口哨。
  这算什么,孩子一样,比谁尿的更高尿的更远吗?
  因为是锦棠的丈夫,葛青章咬了咬牙,也就忍了。
  像他们这种秀才,已经过了讲经义,该到讲考题的阶段了。
  积年乡试,会试,殿试上曾经考过的考题,夫子会把它们逐条列出来,一道道的分析,研究,分析讨论给学生们听。
  今天夫子讲的是《百姓足,孰与不足》,这是二十三年前乡试时的一道考题。
  首先,夫子会给大家展示二十多年前乡试时,各省前三甲的闱墨,,然后,再一份份拿出来分析,看二十年前这些考生们是如何破题的。
  人常言写文章要讲究凤头,猪肚,豹尾,一篇试卷书的是否好,首要的就是破题。
  所以,光破题夫子就讲了半日。然后,才是挑顺眼的一个个揪出来,问他该如何破题。
  放学以后陈淮安还不肯走,拉着葛青章一起研究淮南考生陈澈的闱墨。他是当年淮南的解元,他破题第一句,便是:民自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
  每每提及生父陈澈,陈淮安就要想到这两句。
  一语中的,精彩绝伦,无出其右。
  会试试题规定不得超过五百字,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收结,细分共做八股,所以又称八股文。
  其文每一句都必须有其意义,还必须押韵,连结到一起,非但得文辞优美,还得立意深刻,虽说能书八股的,大多都是书呆子,但也不得不说,能在如此严刻的文字规则中,书出一片立意深远的锦绣文章来,其人必定要勤学苦读,还得天赋超群。
  陈淮安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自己的看法,葛青章却只是淡而应之,似乎懒得跟陈淮安多说一句话,这是准备用比讲堂还冷的冷意,逼退陈淮安。
  陈淮安热脸贴了冷炕,对着葛青章这个硬骨头,打把,他是锦棠的心头肉,打不得,骂吧,怕他翻脸给锦棠告一状,他要吃不了兜着走,本是想讨教点儿学问的,因他死不开口,只得辞过出来,准备回家去。
  虽说都已经说好了,只要忙过这几天,锦棠就会回陈家的,陈淮安踱着步子,还是先走到了罗家酒肆外,虽明知锦棠不会在二楼的小隔间里,还是仰面望了许久。
  上辈子和离之后,锦棠亦是租了这样一间临街的店面,一边经营店铺,一边等着孩子生产的。
  忆及当时二人已然和离,而她还怀着身子,陈淮安总是心急难捺,分明在宫里阁房值班的,赶在宫门下钥前会疾忙忙的策马出来,奔到她那店铺的楼下转上一圈子,听楼上她拨算盘珠子的声儿,听她在木质的楼板上走来走去,盘算着明日该进的货物,又该要去拜访哪些客人,听她和她的小丫头叨叨不停的说。
  往日在家时,总嫌她话多,可真正和离了,不听听她的声音,整个人都是空的,听她隐隐说叨上几句,哪怕只是看一眼窗子上她的身影,又赶在下钥之前,再匆匆忙忙赶回宫去。
  似乎只有到哪小楼下转上一圈儿,他才能替老爹熬得住阁房里的硬板凳一样。
  直到后来她八个月时小产,大雪之中,宁远侯林钦拿貂裘裹着,把她抱回自已家去,陈淮安那疯魔了一般的日子,才算彻底结束。
  *
  幽深古寒的孙家堂屋里,孙福海和老太太各坐于八仙桌的两侧,他大哥孙福贵在老太太身后站着。
  而孙家娘子只穿着件薄薄的睡衫儿,大约是从热炕上给拎下来的,正跪在地上冻的直发抖。
  “今儿去给康家老太太诊脉我才知道,康维桢和罗家酒肆合伙做生意,这一趟走口外的生意,康维侦一次就要了罗家三百坛子酒,罗家要净赚三百两雪花银。”孙福海气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三百两啊,要给一户省吃俭用的人家,半辈子的花销都够了。
  孙福贵道:“三百两倒也算不得啥。可是等罗家缓过来,那酒肆可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孙福海做了半辈子的生意,从药堂到钱庄,当然俱皆是赚钱的营生,但是,这些生意的局限性就在于,他只能在渭河县做,做不到秦州,也做不到京城去。
  因为小县城的钱庄和药铺,无论实力和医术,永远无法和大地方的抗衡。
  但酒就不一样了。
  汉武帝为了寻得美酒,劈荆斩棘一路寻到蛮荒未开的赤水河畔,甚至要特地修一条官道,只为取美酒之用。酒这东西,自古以来,就以口感取胜。
  所以孙福海才非要不可。
  因为罗家酒肆可以把孙家的生意扩到秦州,甚至扩到京城去。
  孙老太太镯子砸在桌子上咣咣作响:“还不全怪你这个娘子,信誓耽耽儿的说自己没问题,问题全出在你身上。否则,我又怎会叫个蒙古大夫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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