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刻意留长的胡子,这位‘朴夫子’眉宇间虽是掩不住的沧桑,但肌肤光洁紧致,呈透亮的古铜色,显然,曾在战场上经过风沙磨砾,但决对不是个糟老头。
可怜在陈以荷的心里,大八岁的他任怎样,也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
“殿下,奴婢这些日子来仔细查过,咱们这书院之中没人会说高丽语,更没人会写高丽文。而罗锦棠曾经跟着朴夫子学过高丽语,至于陈以荷,高丽语说的也很好啊。而且,她们家就在黑龙潭对面,要仿着女院寄封信,轻而易举。”郭娴断然说道。
‘朴夫子’抽了抽眉头,道:“阿荷哪里懂得什么高丽语?”
“她不是说,撒什么嗨哟?那不是高丽语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朴夫子:想当年给罗锦棠唱《桔梗谣》,被陈淮安把脸压在地上踩。现在我的学生想给大家奏一首《桔梗谣》也没人听。
这难道就是该死的韩流?
第226章 番外4
在高丽语中, 撒郎嗨哟,是我爱你的意思。
朱玄林父辈指婚的太子妃, 小时候跟个野丫头一般, 见了他跟一股烟雾一样转身就逃的准太子妃, 在豆蔻初长成的二八佳年,好容易相见是不曾逃跑,还对他说了句我爱你。
朱玄林抚着自己又老又丑又呆板的胡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吧,事实上真正的朴夫子,其实在八年前就离开京城,返回故国高丽。
在半年前,于高丽国中, 朴夫子接到一封信,称自己是贤德女院的山正刘玄姬,邀请他到贤德女院前来教授伽耶罗琴。
以及, 那位‘刘玄姬’在信中说, 自己非常非常仰慕高丽文化,书院的女学生们,亦同样仰慕高丽文化, 所以, 恳请他带着王世子一起前来, 书院会全力以赴,招待他与王世子。
于是,他便准备重返大明, 准备到贤德女院来给女生们教书,并且,也带上了王世子朴思翰。
毕竟女书院里全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又还美丽的二八小佳人们,听说她们仰慕自己,王世子又焉会不来?
谁知眼看到京时,于水路上,那王世子朴思翰竟叫人给暗杀了,而朴夫子也叫人打成重伤,到如今还在宫中,朱玄林的旧居所东五所里昏迷不醒。
王世子被人杀死在大明的都城之外,高丽王当然不能干。
于是,他便派了使臣与大明朝廷交涉。
朝鲜使臣来了之后,极为诡异的是,居然也连大明都城都未能进,就给人暗杀在半道儿上了。
这下可好,非但王世子死了,大明连使臣都给斩了,高丽王一气之下,便与雄踞北方的鞑靼人联手,准备要从东北方向发兵,讨伐大明。
皇帝知道此事的时候,高丽王已经和鞑靼人达成了结盟,他派了大理寺、六扇门等追查王世子之死,究竟为何人所为。
但线索查到贤德女院时就断了,因为贤德女院为皇后所创办,山正名叫洪莲,而非什么刘玄姬,至于邀请朴夫子和王世子的信,显然就是阴谋。
阴谋牵扯到了皇后,这让深深尊敬着皇后的皇帝非常犹豫,怕要误伤了贤惠善良的皇后,于是才会私底下紧急诏太子回京,并让他假扮成朴夫子进入贤德女院,就是要追查暗杀朴世子,并挑起两国祸端的凶手到底是谁。
朱玄林出了学厨,山正洪莲由一群夫子们陪着,也来用餐了。
这洪莲是皇后心腹,遥遥见了朱玄林,停下脚步来,极为狐疑的来了一句:“这就是当年教过太子殿下高丽语的朴夫子?瞧其模样,倒是与咱们太子殿下生的挺像呢。”
陪在她身边的,恰是冯宝君,她道:“恰是。学生记得八年前的太子殿下貌似琼花玉树,生的和朴夫子很像呢。可惜这朴夫子如今老了,岁月不饶人啦。”
洪莲再多看了一眼,到底太子不常在京城,便在,她们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人,也见不到那等贵人,也不犹疑,转身走了。
德班十几个女生,并女院权力最大的山正,处心机率想要欺负着叫陈以荷自己提出退婚,就怎么也不可能让她好过的。
这不,下午别的女生全都去学茶道了,洪山正却单独把陈以荷挑出来,以她初入书院,最应该先感受书院的文脉为由,让她去整理女院的藏。
虽说女院的女生们全都博学多识,但她们手里,只有一本翻烂了的《内训》,除此之外的书,又因为皇后的劝诫,怕读的多了女子们要生一本都不读。
所以,这藏里,除了蜘蛛和蝙蝠,唯一的来客,大概就只有陈以荷了。
上下三层楼,一排排的书架,上面结满了蜘蛛网,一口吹过去,灰更是呛的阿荷不停的打着喷嚏。
在家的时候,连两个弟弟的臭袜子都是阿荷自己洗,家务活儿阿荷可是很会干的。
打了水来,先匀匀的洒上一遍防止扬尘,阿荷这才扫了起来,扫罢之后,再取了抹布来,这才开始一排排的,擦拭书架。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她就把三楼给打扫的干干净净了。
打开藏三楼窗子,阿荷两步跃了上去,穿过一株株高大的树冠,再过了碧绿色的黑龙潭,对面一座两进的宅院,那便是阿荷的家。
从小到大,阿荷随也曾跟着娘亲去过河西堡,在弱水河里游过泳,还曾去过洞庭湖,在湖边捉过小螃蟹,但毕竟不论去那里,她和娘都是手挽着手的,除了夜里经常叫爹给抱着扔出来,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娘了。
这都半日了,也不知道两个弟弟可乖,小彦宁可有哭,一大家口人了,一个一个掰着指头,阿荷都不知道他们今儿在干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她可伤感了呢。
“哟,真是人不可貌相,才这么会儿功夫,阿荷就把藏打扫的这样干净?”进来的居然是山正洪莲,一个人。
阿荷连忙溜了下来,屈腰福礼道:“山正好。”
洪莲上了台阶,手揩过书架,不由皱了皱眉头:按理来说,陈以荷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可没想到,她居然擦的这样干净,真是想挑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头疼啊。
“咱们阿荷,怕是头一回离开家吧,瞧你想家的样子。”洪莲于是转而,打起了感情牌,据她所知,这丫头跟她娘罗锦棠格外的亲恋,用京城人的话说,虽是母女,亲如姐妹。
阿荷沉沉叹了口气,深深点头:“是啊,阿荷好想娘呢。”
一听这句,洪莲高兴了:“可怜见的,等将来嫁入宫中,可就永远永远都出不了宫了。你和你娘怕是一年都见不上两三回呢。”
阿荷的脸果然刷一下就蒙上了寒霜:“洪山正,咱们皇后娘娘自打入宫,就从来不曾出过宫吗?”
洪莲道:“那是当然。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就好比每个城里都要盖钟楼,每盖一座大殿,也要放一放宝贝在下面一样,她可是咱们大明皇宫的镇宫之宝,焉可轻易移动?”
“那她要是想家了,怎么办?”
“身为皇后,后宫就是家,自己就在家里,又焉能想家?”
“那她也不想她的娘吗?”
“皇后是天下人的娘,从此之后,与自己的娘也得生分了,又岂能再想娘?”洪莲声音越发的幽森:“所以说,阿荷姑娘,皇后不易做,而作了太子妃,将来可是要作皇后的呀。”
阿荷迟疑半晌,道:“作了太子妃,还是可以回家,可以见亲人的。”
“但等作了皇后,可就见不到了。九重宫阙深似海,作了皇后的那个人,从入宫的那一日就没了自由,除了要为皇家诞儿育女,还得统筹后宫,亲自把一个个的妃嫔选出来,并送到皇帝的龙榻之上去。陈以荷,以已渡之,你觉得你能作到吗?”洪莲声音越来越轻,但也越来越凝重,给阿荷营造了一个阴森而又恐怖的后宫,以及一个活脱脱怨妇般的,皇后形象。
“不想,我作不到。”阿荷断然道。
洪莲大喜,却又竭力装着沉腔:“这就对了,你作不到对吗?慢说皇后,就是太子妃你也作不到,所以,这里有纸和笔,你只要请自休书一封给皇后,说自己不愿意作太子妃,自愿请求退婚,一切就都好办了……”
阿荷别的不怕,一直以来最怕的,也就是入宫之后,就跟如今的皇后一样,像个木头人一般不说,还从此之后,就跟娘家,跟自己的哥哥弟弟,并舅舅们全都生分了。
她一只手颤着,颤翼般的睫毛轻颤着,一只葱白纤细的手,缓缓儿的,就往那支笔边走着。
“洪山正!”就在这时,一处书架后面,忽而有个男人沉声说了一句:“这藏中的伽耶罗琴谱是谁人送来的,为何只有上半册,下半册去了何处?”
竟然是那朴夫子,就站在书架之后,只露着半截黑色袍袂,声音极为严厉。
不过一个从高丽请来的夫子而已,洪莲倒没拿他当回事儿,只道:“谁知道呢,这些藏书,全是本山正自京城的各大书市上买来的,至于这《伽耶罗琴谱》,却是当年朴夫子自己送来的,下半册,大约是佚失了吧。”
“那我在此看书,你退下吧。”‘朴夫子’说了一句,啪一声打开书,便埋头于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