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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 完结+番外 (浣若君)


  汹汹的火光,拥挤的人群,将他们紧紧挤在一处,她轻嫩嫩的唇,也不过在他粗砾的手背上轻轻一触,随即挪开。
  陈淮安心头浮过一声悸动,从在秦州开始,整整一年的寒窗苦读,便上金殿,其意义也远远比不上,罗锦棠打由心眼儿里的尊重和认同,以及她握着他的手时这轻轻的一吻。
  他上辈子穷极一生,想得到两个父亲、两个母亲,甚至全天下的认可,可似乎从未想过,唯独让罗锦棠认可他这个人,他的一生,至死时,才算真正活过一回。
  ……
  “陈嘉雨,五十八名。”
  锦棠于人群中听到这一句,喜的转过身去,远远儿摸了把陈嘉雨的脑袋,嘉雨蓦然脸红,瞬时就躲开了。
  少年时的荒唐事情,虽说陈淮安不在乎,锦棠也全忘了,可嘉雨心里总还记着,忘不掉的。
  自从被翻出自己的手记之后,陈嘉雨就借着嫖宿之名,总往外跑,小小年纪,再兼温柔体贴,无论哪家青楼的妓子们见了他,都视如知已,如今已是花名在外。
  但是陈嘉雨想跟锦棠解释解释,说自己自打在秦州府睡过个胖丫头之外,其实真的就只是跟那些姑娘们聊聊天儿,再未行过不轨之事。
  男女之事,他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然后那兴趣也就止了。
  但这种事情,给嫂子解释什么呢,解释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嘉雨几番张嘴,也只是笑了笑。
  唱名次,是从最后一名往前唱的。
  这种时候,唱到的自然高兴,而没有被唱到的,有可能排名更高,但有可能名落孙山。
  总之,前人传后人,但凡唱出一个来,相围绕着的总要将他圈起来,互道恭喜。
  锦棠依旧静静的听着,过了片刻,便见原本不知去了何处的葛青章挤到了她身边,难得一次,他也胡茬挂了满下颌,紧张的喉结都在上下而窜。
  将一块热乎乎的黄米糕递到锦棠手里,他道:“我不喜欢吃这个的,你吃了它。”
  接着,他又道:“咱们走吧,不出所料的话,我的名字当排在榜首,会试,我是第一。”
  但其实这并不光彩,因为早在考前一个月,首辅黄启良就把考题透漏给了他,好比科考,乡试一半,葛青章仍旧是凭着自己过人的际遇,而得的第一名。
  “秦州府葛青章?你们记得否,那不就是整日往首辅黄启良家跑的那个?果不其然,第一果真是他?”
  有人于人群中忽而一声吼:“不对,这可不对,你们看看这些上了榜的考生,非是从江淮各处来的,就是整日在首辅家门前晃悠,拜了首辅为座主的。
  首辅黄启良,次辅陈澈,这些上榜的可全是他们的人。”
  将近八千名考生,总共才取七十七名,高中的仿如凤毛麟角,而落榜的则是稀松平常。
  于是一瞬间,朋党把持科考,一味只录自己门生的言论,便于举子们之中飞速的传播着。
  陈淮安牵着锦棠,嘉雨和如意走在中间,葛青章断后,虽说三个人都考中了,可是正所谓这些举子们所言,两个是次辅家的门生,一个是首辅家的门生,陈淮安葛青章几个胜之不武,也就默默儿的回家了。
  *
  转眼,他们就该准备上金殿的考试了。
  家里有三个进士,锦棠和齐如意可谓是如今是藏富不露,当然,于科举上的事情,也就愈发的关心了起来。
  偶尔出门买菜,也能遇见几个议论此事的。
  不用说,朱佑镇是个软弱又昏庸,连自己的儿子公然叫人下毒都能忍下去的人,锦棠觉得举子们遭受的不公,怕是也得像小皇子朱玄林一般,吃哑巴亏了。
  而她家三个考生,全是因朋党而受益的,就好比乱世之中,自家粮满仓满顿顿肥鸡大鸭子,望着邻居们饥黄面瘦的,一间院子里三个进士非但没让锦棠高兴,反而甭提有多难受了。
  *
  过两天,就是商定好给神武卫送酒的日子。
  酒从隆庆坊送来之后,还要连夜贴坛贴,然后于明儿一早送到神武卫去,到时候,就可以结到那四千两百两的银子了。
  锦棠自己,并新雇来的妇人们,连带着齐高高和骡驹几个,一夜不歇的,要把这贴坛给贴出来。
  锦棠自己做着最精细的活儿,熬浆糊。
  虽说只是贴个坛贴,最简单不过的活儿,可是锦堂香也与一般的酒不同。
  罗锦棠用来熬胶浆,用的是糯黄米,糯黄米熬出粘稠的汁来,贴在上头,非但不渗色,还自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徜若想要揭下来,放到火边一烤,整张完整的揭下。
  她这酒,每一道工续都算得上是极尽细致了。
  此时她已换了一件家常的襦袄儿,就在酒坊后院的院子里,天不凉不热恰恰好儿,一弯明月当空,端午节的夜里,旭亲王府办的是家宴,乐声一阵阵的传来,可见旭亲王府中的欢乐。
  而这酒坊的另一侧,则是一处客栈,客栈之中,忽而扬起一阵啸天的哭声来,听着,似乎是几个年青男子。
  “二十年寒窗,只为今朝,千里迢迢而来,做得锦绣文章报君,却因为我提前不曾拜过考官,没给自己找个座主,不投朋党,不做门生,就将我黜之孙山,这算得什么世道,又是什么王法?”隔壁有个举子哭嚎着说道。
  “好歹我曾经也是乡试第一,晋地解元,就因为不肯投到淮南派的门下,如今倒好,三年后再考,三年又三年,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另一人说道:“这可不行,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寒窗苦读十几年,我的老娘尚在苦苦劳作,妻子自从嫁进来连件新衣裳都没穿过,说我文章不行我可以服,就因为没有拜座主就黜了我,这又怎么能行?”
  锦棠皱了皱眉头,见齐如意端了一只刷好浆糊的坛子过来,怔怔儿问道:“如意,明儿是什么日子。”
  齐如意笑道:“五月十五,算不得什么大日子,也不过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偶然的又一天罢了。”
  锦棠有两辈子的记忆,偶尔会混淆,况且上辈子的时候吃多了酒,记性一直不好。
  五月十五是个平淡的日子,但五月十六不是。
  但她隐约间想起来,上辈子的五月十六,京城里落第的举子们似乎闹过很凶很凶的一仗,当时还死了不少正当年的举子们。
  而那次暴乱,似乎就是跟朋党,门生有关。
  举子们不满首辅次辅,淮南与浙东亮党把持科举,读书人唯一进阶的这条路。
  于是就串联起来,上御街,到午门前请愿,要皇帝给普通的读书人以公正。
  锦棠隐约记得,陈淮安当时是在顺天府衙,就是因为此役,镇压举子们有力而被陈澈青睐,从此就成了陈澈最青睐的座下走狗。
  而陈澈则因为镇压举子有功,从此一跃而上,成了首辅。
  所以,明面上是举子们因为不满朋党结私,门生内定而起的闹事,但最终,却是朝中两党之间的斗争。
  忆及自己走的时候不曾见过陈淮安,锦棠连忙问如意:“如意,二爷可跟你交待过不曾,他带着嘉雨和我表哥出门,是去哪儿啦?”
  齐如意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呢。”
  锦棠心中有些暗暗的担忧,虽说陈淮安这辈子没有拉着她回陈家,但他对于陈澈,以及她上辈子的朋党是个什么态度,她并不知道。
  会不会,这辈子仗着先机,他依旧会与陈澈联手,对付首辅黄启良?
  挑起暴乱来,其实死的最终依旧是举子们。
  上辈子的那一夜陈淮安回到家,抵着她的额头哭了许久。
  一个个年青,鲜活,饱读诗书,一心想着要为国尽忠,报效朝廷的举子们,就因为不肯同流和污,及早站朋党,最后死在他们信仰的,想要报效的,朝廷的手下。
  而陈淮安自己恰也是双手沾满血的那个人。
  他当时心里应当也是痛苦的,但他最终选择了信任自己的父亲,为陈澈争取权柄,并最终把陈澈推上了首辅之位。
  两党之争,几百条鲜活的生命,里面也许就有此刻在隔壁客栈里哭嚎的这个男子。
  但杀他们的,是他们所想要报效的朝廷,是皇帝,是宰相,普通百姓又能奈何呢?
  锦棠摇了摇头,继续去贴她的坛贴了。
  *
  这天夜里本是放榜的日子,这种日子,本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锦棠出门的时候,便见隔壁那间客栈门上人烟稀少,门庭冷落的样子。
  她今儿依旧是直裰,扮着男妆,连耳朵上的两枚金粒子,腕上的玉镯子都摘了,就为去神武卫衙门送酒去。
  骡驹昨儿忙着装酒,一夜未睡,见锦棠望客栈里张望着,扬起大拇指道:“这客栈还叫登高客栈,晦气晦气,里面住的举子居然一个都未高升,集体名落孙山。
  据说,今夜他们打算闹事儿呢。”
  锦棠欲要问一句,陈淮安和葛青章是不是也去闹事了,但转念一想,他们一个是黄启良看好的寒门贵子,一个是陈澈的亲儿子,皆是受益者,此时只怕悄悄儿的全躲起来,装死,等着事情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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