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双生子，冥冥之中，宿命是相同的。”风息笑了笑，虽没有点破，但隐隐也透露了一点，“只不过一个已经历劫归来，另一个正在历劫而已。”
夜语熙一怔，苍紫宸也有些意外，“宿命？”
这一生，这两个字似乎总是伴随左右，不管是置身其中，还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似乎时不时就会听到这两个字。
“她这一生注定要皈依佛门。”风息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了，淡淡转移了话题，“太子殿下是想知道什么？”
“苍氏皇族的命数。”
风息闻言，显然一点儿不觉得意外，笑眯眯地道：“太子殿下尚未登基，就来问老夫这个问题，是对自己的能力没信心吗？”
“自然不是。”苍紫宸缓缓摇头，“只是觉得……这一代的四王王位更迭，似乎没那么顺利了……”
与其说是问苍氏皇朝的命数，不如说苍紫宸更想知道的是四王的传承。
风息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夜语熙，轻轻叹了口气，“天道循环，一切事物都有其既定的规则，非人力可改，太子殿下其实应该觉得庆幸。”
“庆幸？”苍紫宸一怔，“为何庆幸？”
“人心善变。”风息道，“舒、夜、苏、墨四大王族效忠于苍氏皇朝五百年，其间除了一些旁支的野心膨胀，正统血脉从未出现背叛皇族之事，然而五百年时间实为漫长，这五百年的相安无事，不代表下一个五百年依旧相安无事——君王的平庸，臣子的强大，以及权势的诱惑，都会成为变数的开始。”
苍紫宸沉默了很久，慢慢颔首，“我明白老先生的意思了，同样多谢老先生指点，紫宸告辞。”
风息笑眯眯地挥挥手，“去吧去吧，没事别再来打扰老夫占星卜卦。”
紫宸挽着熙儿的手走出钦天监，脑子里浮现风息说的一些话，心头有些复杂，却又觉得，自己的感觉其实也算不得沧桑。
不管是在这一代，还是发生在以后的哪个后代之中，但凡牵扯上叛乱一事，都注定要死伤无数，血流成河。苍氏皇族比起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都无疑是受到上天眷顾的，帝王的英明果断，以及强臣的忠心不二，是苍氏皇族延续这么久的最重要的原因。
然而，历史更迭与朝代兴衰，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即便受到上苍眷顾，也只是延续的年代更久，子民的安稳更长一点而已。从血脉上入手，是避免内战的最直接方法。
天道无情。
但是这对于四王来说，似乎……也太过不公，寻常百姓家尚且看中血脉的传承，况且是显赫了几百年的王族。
血脉凋零，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是一件悲凉之事。
“紫宸。”夜语熙轻声开口，“你现在心情很低落，是因为四王？”
“……嗯。”苍紫宸低低地应了一声，转头看着她，“熙儿，别人家的事情暂且不说，单只是朱雀王，对于这样的结果，你是抱着怎样的想法？”
“既是天道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夜语熙浅浅地笑了笑，一语道破天机。“如果一点血脉能避免生灵涂炭，你觉得值，还是不值？”
苍紫宸一愣。
夜语熙目光带着些怀念的意味，看着近在眼前的礼部衙门的牌匾，脚步微顿，偏首看向紫宸，正色地道：“况且，只是没有男子继承王位而已，并不是断了四王的血脉，难道女儿就不能延续血脉吗？”
此言一出，苍紫宸茅塞顿开。
他蓦然发现，他虽然也重活了一世，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当局者迷，居然比不得熙儿看得透彻。
是啊，血脉的延续，不一定必须是男子，女子身子照样留着父母的血液，男儿延续的……不过是姓氏，是门楣，是权势，是荣耀。
然而，当这一切都被看淡，荣耀与权势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哪怕终有一天，这一切都将慢慢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后世史书中，也绝对会留下曾经最辉煌最浓重的一页篇章。
苍紫宸摇头，心情瞬间轻松了许多，“是我纠结了，或许此时待在御书房的父皇，和身在其中的四王，反倒比我看得还淡。”
语熙点头，“他们本来就不是汲汲营营之人。”
话音落下，一个熟悉的人影恰好自衙门大门里走了出来，语熙一怔，对面的男子若有所觉地抬头，看见意外出现在礼部衙门大门外的两人，也着实感到惊讶，刚要行礼，紫宸已笑道：“肖爱卿不必多礼。”
肖云端半屈的身子慢慢站直，恭敬地道：“太子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
“没事。本宫带未来的皇后来看看你而已。”紫宸没有隐瞒，当然理由很简单，“朱雀王的女儿夜语熙，听说与肖爱卿曾经的胞妹是一个名字。所以，她有些好奇，想看看与她同名的那个女子的兄长是个怎样的人。”
肖云端闻言，倏然一怔，视线微转之间，看见了那个一直神色温柔地看着他的小少女，嘴角噙着的那抹笑容，不知怎么回事，就触动了他心里的某根弦。
☆、846.第846章 初衷不改
一袭白色素衣的女孩，身姿娉婷，姿容绝色清灵，一双仿佛会说话一般的美目，此时正以一种看似平静的眼神看着他，神情很温柔，眼底隐隐流动着光泽。
肖云端向来不是个唐突之人，然而此时，只看着眼前这个只能称之为小小少女的孩子，他居然会看得移不开眼，心里深处，隐隐生出一种亲切的情绪。
“肖尚书是个正直的好人。”夜语熙慢慢开口，嗓音温柔善意，并且给带着一种很特别的烟熏味，格外好听，“这世上有英雄，有枭雄，有君子，有小人，但是能真正如肖尚书这般被称为好人的，并不多见。”
肖云端有些愕然。
好人？
“姑娘……过奖了。”他有些赧然，生平从没有被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夸过，“肖某哪里算得上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难道是坏人不成？”肖雨熙扬眉，忽而俏皮地笑了笑，状似不解地转头朝紫宸道：“朝上官员，用人都不分好坏的吗？”
“呃？”苍紫宸冷不防她有这么一问，着实愣了一下。
肖云端觉得这个小女孩真是可爱得紧，嘴角不由流露出喜爱的笑容，随即想到她的身份高贵，朱雀王家的郡主，以后极有可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可不是他能亲近的，遂笑了笑，略微拘谨地道：“皇上用人，看的是忠诚，世人面貌多样，哪能简单地用好人坏人来区分？”
夜语熙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没变，虽十年未见，可哥哥的性子却依旧丝毫未变，浸淫官场多年，却始终初衷不改，一腔热血，满腹忠诚，是对天子，是对百姓，却曾不从真正为自己追逐过名利。
这样很好。
夜语熙心头由衷为他感到高兴，摘下自己手腕上刻有朱雀王府印记的珠串，送到他的手里，“我以后会长住在宫里，你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可凭着这个来找我，我身边的人都会认得这个。”
肖云端一惊，“姑娘，这使不得，在下并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这般贵重之物——”
“你可以当做是你妹妹送你的。”夜语熙不疾不徐地说道，拉过他的手，执意将珠串放到他的掌心，“我与肖兄妹妹同名，也算是我为了这缘分吧。”
肖云端一呆。
肖兄……
这个称呼从一个七岁女孩子嘴里冒出来，怎么听都有些怪异，他今年已经三十好几了，按照夜语熙的年龄，称呼一声叔叔也不为过——当然，肖云端也只是这般想想而已，人家身份如此贵重的小姑娘，他怎么可能不自量力？
但是，看着对方手上的珠串，他却显然犯了难，不管是为了谁，这毕竟太过不合规矩。
苍紫宸淡淡笑道：“肖爱卿放心收下吧，有本宫作证，以后不会有人因为这个而对你谗言污蔑，而相反，不管你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官场上也好，家室里也罢，或者哪怕是生命遭受威胁，都可以来找本宫或者熙儿，肖爱卿可别看我们小啊，这世上可没什么事情是能难得到我们的。”
肖云端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位与早朝时完全不一样的太子殿下，心忖到底是因为年纪小，难免还有几分孩子心性，还是因为这个朱雀王家的小女儿让他变得这般柔软？
这般想着，看着手里精致的珠串，肖云端觉得脑子里有些凌乱，犹豫了良久，才道：“谢太子殿下，多谢小郡主。”
夜语熙摇头，又看了他一眼，眸心划过一丝温情，嗓音柔软道：“那我们先走了，肖兄忙吧。”
说罢，主动挽上紫宸的手，转身缓步徐行。
肖云端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心头升起一种无法言喻的奇怪感觉，总感觉对那个小少女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与自己的妹妹同名？
甩甩头，想起那个已经逝去十年的胞妹，肖云端不由沉沉叹了口气，眼底闪过黯然，垂眼间看着手上精致珍贵的莹润透明的珠串——这分明就是女儿间才佩戴的饰品，为什么一定要送给自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