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帷帐珠帘深厚，隔开了与龙榻之上安睡那人的距离，青鸾坐倒在宽大的软椅里，心头思绪杂乱，一时之间竟无法冷静下来。
鱼贯走出来的四王，看着短短时间里，面上已经浮上了一层疲色的青鸾，知道她需要时间，是以皆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主上中毒，这件事来得太过措手不及，完全没有一点征兆，而且剧毒如此凶猛，让人无法平静，一时之间只觉天地仿佛都变了色。
青鸾心头沉沉，从来没有想过尊贵如斯强大如斯的苍凤修，居然也会有这么虚弱的时候，她曾经甚至想过，这世间对于常人而言，再寻常不过的生老病死，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那个人风华无双，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神祇，青鸾从来不敢去想象，也根本想象不出他什么事被击倒的画面，可今时今日，她永远也想象不出的一幕，却如此真实地在眼前上演……
让她猝不及防，仿佛心脏被一只手揪紧，狠狠地掐着，喘不过气来的那种窒息感，让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真实的恐惧。
而苍凤修……原来也只是肉体凡胎，任他如何运筹帷幄，可到底也抵不过剧毒对身体的侵蚀戕害。
一杯茶递到了青鸾面前，青鸾呆呆地看着好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睑微抬，对上舒问忧心忡忡的眼神。
“青鸾，先喝杯茶，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我们再来想办法，该怎么给主上解毒。”
青鸾面无表情地接过她手里的茶，心不在焉地放在唇边，心头浮现往日一幕幕，以及近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却怎么也想不通，苍凤修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一杯茶很快下了腹，青鸾沉沉叹了口气，搁下茶盏，抬眼看向眼前四人，“洪太医什么时候能来？”
“马上就到。”夜无筹道，剑眉微锁，“主上的毒应该也不是全然无法可想，皇后娘娘先不要着急，等一下听听洪老怎么说。”
“洪老？”青鸾嘴角浮现讥诮的冷笑，“朱雀王，你不是说，是你的身体不适吗？”
夜无筹表情一僵。
“算了，我现在也没心思跟你们扯这些。”青鸾自嘲一笑，眼底隐隐浮现嗜血的寒光，“我只想知道，修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洪太医在御书房请脉的时候，只有夜无筹和苏煜在，所有内情他们俩最清楚。
夜无筹沉默了须臾，淡淡道：“无筹不想怀疑皇后娘娘，但是洪老说的话应该没有可质疑的地方。现在我们应该先弄清楚，毒来自何处？皇后娘娘是否可以先仔细回想一下，有没有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在身上下了毒？”
“我不是自大，但是不管何种毒素，我的敏感度皆异于常人。”青鸾缓缓摇头，在脑子里思索着所有的可能性，“外人对我下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
说到这里，她声音蓦然顿住。
夜无筹察觉到了异样，皱眉，“皇后娘娘想到了什么？”
青鸾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眼前四人，缓缓说道：“只有一种可能，很多发生在十二岁之前的事情我已记得不大清楚，如果这具身体有机会被人下毒，那么只有可能在十二岁之前——也就是我跟着修来到帝都之前。”
说到这里，瞳孔微缩，眼底寒光慑人。
青鸾似乎一瞬间明白了，秦婉总是信誓旦旦无所畏惧的原因，她是否早已笃定……会有这么一天？
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洪太医拎着随身的药箱走了进来，看到四王和青鸾皆在，不由愣在当场，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心头忍不住想到，皇上不是不让皇后娘娘知道此事吗？
还有青龙王和玄武王，怎么都在这里？
“洪太医。”青鸾站起身，虽然看出了他的意外，此事却根本没心情去解释他心头的疑惑，“刚才我给修下了点药，你再去诊脉看看现在的状况如何？”
下药？
洪太医回过神，心头泛起疑惑，却什么也没问，直接往龙榻行去，昏睡中的苍凤修此时身子已经虚弱到了极致，完全察觉不到有人进进出出。洪太医放下药箱，在榻前半跪了下去，执起苍凤修的手腕，细细试着指尖下的脉象。
青鸾和四王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底不自觉地浮现紧张之色。
随着指尖下脉象愈发清晰，洪太医脸上时而流露出欣慰，时而面露叹息，最后眉头却慢慢锁在了一起。
“洪老？”青鸾心里一沉。
洪太医站起身，“皇后娘娘，我们出去说吧。”
青鸾点头，看向龙榻上沉睡的人憔悴的容颜，心头泛起尖锐的刺痛，语调却平静地道：“苏煜，你留在这里照看着。”
“是。”苏煜颔首。
语毕，几人再度离开龙榻，拂开重重帘幕，走出内殿。
“皇后娘娘方才给皇上用的是什么药？”
青鸾道：“一种罕见的奇药，融在我的血液里，这里的世界应该找不到。”
顿了顿，她似乎已经料到了情况不容乐观，心里有数，“是不是不管用？”
“不是不管用，而是无法彻底解毒。”洪太医说道，表情浮现些微凝重，“这种药只能在情况危急时遏制毒素蔓延，缓解剧毒发作时的痛苦，却无法真正做到解毒。”
青鸾闻言，一颗心霎时沉到了谷底。
☆、753.第753章 啼血鸳鸯4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道：“这种毒，当真无药可解？”
“没有解药，但不是没有方法。”洪太医声音低沉，语气有些迟疑，似乎有些不便开口。
此言一出，夜无筹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青鸾凝眉，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心里不由生起些许希望，急迫地道：“洪老有话但说无妨，只要有方法可以解了修身上的毒，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做的。”
“朱雀王，青龙王，玄武王。”洪太医转眼看向三人，“老夫接下来说的话有些隐晦，涉及女儿家的私密，还请三王暂且回避一下。”
舒问和墨不赦同时对望了一眼，随即看向夜无筹，朱雀王显然明白洪太医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他甚至能猜到青鸾最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但是，他无法阻止。
只要能让苍凤修活着，这世上没有谁的命是不可以舍弃的，包括他自己。
三人沉默地转身，直接往凌霄宫外走去，关上厚重的殿门，便隔绝了大殿内外所有的声音。
青鸾淡淡道：“洪老可以说了。”
“片刻之前老夫翻了翻医术，找到了关于这种毒的详细记载。”洪太医没有直接说出的方法，而是缓缓将啼血鸳鸯的特征告知青鸾，“这种毒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初次下在女子身体里，大多是以涂抹在肌肤上的方式，没有直接进入身体里，所以对于女子的伤害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涂抹在肌肤上？
青鸾蹙眉，“沐浴的时候，不会被洗掉吗？”
“这就在于下毒者的功力了。”洪太医淡淡说道，“老夫目前还无法得知，这种毒依附在肌肤上可以存留多久，或者是不是有一种可以固定的方式，让毒素长久滞留在身上？现在老夫也没有时间去搞清楚这个疑惑。不过，一旦女子与男子同房之后，处子之血会直接引发这种毒的复苏。而后每一次同房之后，啼血鸳鸯的毒素就会开始过到男子的身上，一点一滴，每次过的量都极少，所以很难被人察觉，而一旦男子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之后，基本上就是日积月累之后，剧毒迅速开始在血液肌骨里蔓延了。毒素发作之下带来的痛苦，就如同凌迟剔骨，五脏六腑遭受万千毒虫撕咬，浑身经脉如同被烈火烧灼——这样极致的痛苦，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一个意志坚忍的男子瞬间摧毁。”
凌迟剔骨……五脏六腑遭受万千毒虫撕咬……浑身经脉如被烈火烧灼……
青鸾脸色刷白，苍凤修……便是被这样的痛苦折磨得人形憔悴么？
才短短一天的时间，她无法想象，若这样的痛苦持续下去……苍凤修那样清冷脱俗的人，会最终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便是亲身从冰冷残酷的地狱里走出过，对于痛苦的承受极限远超于常人，青鸾也依然会为苍凤修受到的折磨而感到，痛彻心扉。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却都是因为她……
心里一片沉痛，却半点不流露于面上，青鸾深深吸了一口气，力持冷静地道：“洪太医有解毒的方法……对么？”
“……是。”洪太医道，“唯一的解毒方法，是将毒重新送回女子身体里。”
青鸾一怔。
送回女子的身体里，这样而已？
洪太医见她愣住，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淡淡解释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皇上对娘娘又是感情笃定，自然不会同意娘娘以身犯险，所以……如果皇后娘娘同意，可以传下旨意，在宫女中挑选阴年阴月出生之人，以侍寝的名义——”
“什么宫女？”青鸾皱眉打断了他的话，奇怪地道：“你说送回女子体内，说的不是本宫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