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已经陷入了遥远的时空记忆里的女子，静静听着她冷静到几乎空洞的嗓音，那已经于岁月长河中翻过了多少页的往事，此刻由她嘴里一字一句说出来，似乎缓缓地，一点一滴地在脑海里慢慢回放，清晰得让人不得不相信这话里的真实性，更忽视不了这其中痛彻心扉的千年生死恋。
“我是她灭城时被强掳进宫的，我的父母与族人，全部死在了他的手里，我恨他，每日待在奢华冰冷的深宫里，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该如何杀死他，然而，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之身而言，这样的想法又何异于异想天开？”
“他对任何人都残酷无情，唯独对我百般宠爱，想尽一切办法只为讨我欢心，可是身负血海深仇，我又怎么可能因为如此就原谅他的残暴？整日待在冰冷华丽如囚笼一般的宫殿里，我的心也日渐冰冷，冷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在这样漫长无望的岁月里，我慢慢琢磨出了这个男人的脾性——或者该说，是天下大多骄傲的男人都有的弱点。那就是，愈是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就愈发想征服，对待江山如此，对待女人亦如此。”
“但是比起秀丽如画的江山，美人的新鲜感永远很短暂——这是我的想法，所以我必须在他对我还没有失去兴趣的时候，尽可能地利用自身的优势，来完成我的计划。”
“为了复仇，为了摧毁他的天下，我足足忍耐了三年，三年的时间足以让我明白该如何在他身上玩转心计，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最后联合手握重权的大将军，甚至不惜引进他的敌人，最后，终于成功篡夺了他的江山，也……成功取了他的性命。”
“然而，本以为大仇得报之后该有的畅快全然不见，只余下满心的空洞，茫然，我发现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丢失了一颗心，尤其是，当听到他弥留之际，断断续续说出的那番话——
“我爱你，所以……对你所有的动作……全当不知，你要江山……我给你，你要我的命……也给你，只要你开心……我这一生杀孽深重，活该……活该有此报应，但是……苏儿，你的父母不是……不是死在我的手里，我爱了你十几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杀你的父母……族人？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
下辈子怎么样，他却已经没有机会说了。
“一把冰冷的剑割断了他的喉咙，然而，即便气息全无，他眼底始终不曾褪去的，是浓烈到无怨无悔的爱恋……”
周遭一片安静，仿佛偌大天地间，一切都已消弭于无声，只有女子带着刻骨沉痛的凄婉嗓音回荡在天地间，让一向冷情的青鸾，也不禁为之动容。
一块手绢无声递到眼前，肖雨熙怔了一怔，抬眼间，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岁月流逝，带走的只是时间，纵然物是人非，她却从来知道自己心里最深的情感，然而……她始终是没有料到，一直以为可以心如止水，却不知道直到如今，自己的情绪居然还能失控到这种地步。
拭净了脸上的水渍，肖雨熙苦涩地笑道：“很多时候，我们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是真的，它往往是最能蒙蔽心灵的假象。”
青鸾似乎明白她此刻心里的不平静，淡淡道：“然后，你去确定了真相？”
“嗯。”肖雨熙慢慢点头，“他说的都是事实，我的父母的确不是死在他的手里，你或许根本想象不到，这一切居然都是他们亲手设计的骗局，目的……竟然只是为了让我恨他，呵，真相……比起他亲手杀了我的父母族人这个事情，居然更残酷，那么可恨又可笑的一场骗局……”
☆、384.第384章 琼花烂漫4
一个踩着万千尸骨登上皇位的帝王，永远不要指望他的心有多慈善，更不要奢望他的敌人会少过他的部将。
以性命为代价设计的惊天骗局，注定将以悲剧收场。
肖雨熙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淡淡说道：“我爱他，在他尚未停止呼吸的时候，而当我知道了一切真相的时候，我便明白了，我注定将生生世世万劫不复，心里无止尽的悔恨与痛苦，一夜之间化作满头华发……”
生生世世，万劫不复。
一夜白头。
青鸾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悲凉的绝望，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子，眼里的泪水已经干却，在说出这句话时，神色平静得就像在述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世间万物，什么都可以算计，唯独算计不了自己的情感。
肖雨熙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口沉闷的感觉已经消失，淡淡一笑，笑容带着一种千帆过尽之后的平静与淡然，“那个时候，我们那里有一种古老的祭祀，即将死去的人可以同祭司院里的长老们提出一个请求，但是，必须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青鸾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却轻轻敛眸，什么也没有说。
“我以三世短寿为交换条件，换得与他一世相守的机会，但是，这条件依然不够。”肖雨熙自嘲地扬起唇角，摇了摇头，“应该说，是我被祭司院的长老们算计了，早在半年前，他就同长老们提出了同样的一个请求，愿意以三世短寿为代价，换来一个与我相守的机会……”
青鸾挑眉，“他显然提前算到了自己的死亡，并且，似乎正如他所说，爱上你，生生世世无怨无悔。”
肖雨熙点头，“是，从头到尾，他从未骗过我一个字。”
顿了顿，她缓缓摇头，“他的请求，长老们没有答应，因为三生三世短寿的代价，根本无法赎清他的杀孽。”
听到这里，青鸾脑子里灵光一闪，始终盘绕在心头的疑团终于破茧而出，一直以来始终让所有人想不通的疑惑，此际随着这句话落音，终于是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了。
为何苍聿云自从即位以来始终不愿亲政？为何他总是过分地执着于保持双手干净，不染丝毫血腥？为何他对江山帝位如此排斥？
为什么，他一直以来从不愿意让任何女子近身？
原来如此。
一切曾经百般思索都想不通的事情，现在终于全部有了答案，青鸾却觉得，这世间之大，从此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什么事，是因为太过离奇而该被她全盘否定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当真是无奇不有。
摇了摇头，青鸾淡淡笑道：“容我喝口茶，好好消化完这个凄美曲折的爱情故事情节。”
肖雨熙轻笑，须臾，却是低低叹了口气，“郡主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如此荒诞不经之事，郡主居然都能面不改色地从头到尾听完，若不是雨熙从未见过郡主，几乎当真要以为，郡主是与雨熙一同经历过这些事情了。”
“我只是接受能力比别人强一点而已。”青鸾给自己找了一个很不靠谱的借口，随即道：“然后呢？”
“我们先后与长老们定下了交易，三世短寿换一世相守，而他必须做到三世不杀生，手上不染一点血腥，才可以最终得到这个交换，如果他做不到，三世的短寿便算作他咎由自取，交换自动作废。”
“以后的三世我们都未及相遇，不是他早夭，就是我意外身亡，总之我们没有一次能安然相伴到老——直到这一世。”
“这一世是赎罪的最后一世，我注定活不过十八，而他，因为是帝王之命，其实可以活得更久一点，大概四十岁左右。但是，曾经九年连续不断的梦魇，让他恢复了以往所有的记忆，他不愿意一个人孤独地多活二十年，所以，无奈之下我们才定下了这个计划。”
“本郡主果然猜得没错。”青鸾低声嘀咕，“那个家伙还企图蒙混过去，本郡主略一思索，就知道他的借口漏洞百出。”
果然今天来问肖雨熙是对的，青鸾再一次验证了自己的直觉从不会出错这个事实，并且为此感到一丝小小的骄傲。
“不管怎样，郡主愿意帮忙，雨熙和皇上都感激不尽。”
“感谢是不用了，本郡主其实也不完全失为了你们。”时间渐逝，青鸾转头看着腕上的佛珠，“现在可以说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了？”
肖雨熙道：“因为我要与他从头开始。”
青鸾一愣，若有所思地道：“你所说的从头开始……”
“从出生开始，一直到死亡，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下一世，我们都可以安然活到八十八岁。”
青鸾皱眉，“能否解释得详细一些？本郡主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稍微有些懵。”
肖雨熙莞尔一笑，轻声解释道：“这串佛珠曾经经过祭司院的长老们施过法，可以凝聚凡人的魂魄精气，我们死了以后，直接进入佛珠里，就可以避免经过地府饮下忘川水，待寻得合适的机会，找一个母体进入，悄无声息，不会引起地宫的侧目。”
找一个母体进入？
青鸾默默地看着她，“你们不会打算下一世做一对龙凤胎吧？”
“当然不是。”肖雨熙轻笑，“帝都里适婚的女子太多了，一年之内一定会有人成亲，而且不止一个，只要成了亲成了妇人，自然就是合适的母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