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湖里出息大,衣食倒还不缺。”崔柔妃对皇帝看了看:“像,愈发的像。”
比上回益王起意合兵,新丰帝亮相时还要相似。那年,新丰帝六岁。
新丰帝所以认不得崔柔妃和二殿下,他就只见那一面。小脑袋瓜子转开来,要拿下吗?
看他们布衣简薄,和皇家相比总有可怜。
志气平南的他,又觉得皇子殿下打鱼为生,消磨的不是一星半点。
见崔柔妃对自己大礼参拜,二殿下面上青一块红一块,最终也跪下来。新丰帝快意中,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太后买了他们的鱼,崔柔妃接过钱,仔细地说着这鱼怎么烧最好吃,神态也好,口吻也好,跟寻常的渔家妇人没有两样。
太后也没有说拿下的话,但是身份暴露,这菜也买不成。新丰帝放开太后的手,走近楚芊眠。十一岁的少年已有小大人模样,还是亲昵一如小时:“姐姐陪我走。”
太后扶着上官知,为他拢一拢耳边细发。
母子都是同样的心思,如果新丰帝跟错了人,现在只怕也是这种模样。不是卖鱼,就是学徒。
新丰帝不能长久的感叹,他回到船上就有大批的公文。
太后却可以,她独坐船舱眺望碧水,良久有了一声淡淡的轻哼。
不过如此。
带着轻蔑。
曾在宫里的争宠,崔妃手段百出。
京乱以后,二殿下受益王拥立。
这却是结局?
时势造英雄,二殿下难道没有时势吗?
后妃之间的高下,在今天定论。
……
月光升上来,洒出一片银光。湖水粼粼,有如宝镜。如果是平时,元承策会和崔柔妃欣赏湖面风光,再对上几句诗,三五杯酒一觉睡去,第二天身心俱泰。
但是今天母子没有心情。
从回来就呆坐的他们,崔柔妃忘记烧饭,元承策忘记收拾渔具。
都觉得没有明天,收拾也是白收拾。
两个呆呆的人,一坐就是一夜。又坐到下午,肚子没办法跟着罢工,咕咕提醒主人用饭。
崔柔妃拍打着坐麻的腿起来:“刑场也不收饿死鬼。”到灶前烧饭。香气出来,元承策也站起来,默默的收拾渔具。
“还收拾它做什么?倒是去把隔壁大伯家请来,他们一直照应咱们,这屋子给他们,东西相得中就留下,不然请他们代为抛弃。”崔柔妃絮絮叨叨。
“他有天下,我却不能打鱼?”元承策抱起渔网对外面走去:“趁天没黑,还能打一网。”
崔柔妃让儿子这句虽简单却包含太多的话呆住,想想这句话里好几个意思。
皇帝富有天下,难道容不下打鱼的人?
打鱼不争,不好吗?
襁褓幼子能得到天下,元承策少年离京却一份打鱼的事情也留不住?
崔柔妃专心烧火,她也能烧好饭。
母子饱餐,这一夜心一横,除死无大事,睡的香甜。第二天一早元承策打鱼去,崔柔妃随船照看。
日子平安无事,就在他们忘记太后和新丰帝来过时,村子里来了一帮人,在村头空地上起了一个大院子。本县官员过来,以先生称之:“二先生和老太太请入住吧,以后要什么径直来找我。已和里正说过不再纳税,有恶霸也请来找我。”
屋子明亮宽敞,家具不华丽却足够。床上摆着一个包袱,打开来是一百两银子。
对皇帝来说不多,对崔氏母子眼下境地,却丰厚足够。
本县官员试探地问:“娶妻的事情也交到县里,不知二先生要娶什么样的女子?”
元承策冷淡:“我纳婢,奉养母亲就行,孩子就不必了,我养不好。”
本县官员欢喜上来:“成成,这就让全城的人牙子送人过来,二先生自己相看。”
一个月后,崔疾赶来,大家相见泪落如雨。崔柔妃道:“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你安心当官,论起来,他本就是太子,本就是皇嗣。”
崔疾胸口如堵乌云,拂不开挥不走。
他曾反复检视自己的路程,比得上定江侯楚云丰。楚云丰还有西宁王、国舅、太傅在身后,崔疾单枪匹马,又要筹粮,又要拉拢,一个人干完所有事情。
结果别人封侯,他保住官职已是庆幸。
有时候中夜醒来,崔疾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而饶是这样,这对母子依然是他的责任,他茫然过后还是心系着他们。
“皇上宣我,对我说就地安置你们,就不必回京了。我已奏请往九江为官。”
鄱阳湖在九江附近。
崔柔妃和元承策都以为心如死灰,但听过露出希冀。
“皇上已恩准,我来看过娘娘和殿下,就往九江赴任,以后有事情寻我也近些。”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反攻
鱼龙微服,人人可以欺之,何况二殿下还是失势之人。地方官稍有坏心,都能把元承策吓死。
崔疾此举,无疑是为母子们考虑周全。
元承策拜倒泣不成声:“我负舅舅。”
“殿下快别这样说,”崔疾双手扶起他。
有时候崔疾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他在天下人眼里没有负崔柔妃母子,他也没有成为叛臣。
如果真的二殿下有志气,而和新丰帝打一场内战,崔疾自问不是安泰长公主的对手。
那是一个敢拿三万难民对抗精兵的人,这一战至今有人提起津津乐道,无可挑剔。
而长公主背后还有强悍的西宁王。
崔疾不会忘记益王输在哪个地方,他和益王一样,也没有西宁王常年征战的底气。
新丰帝的背后还有上官国舅……。提到国舅,崔疾头皮发麻。他历年岳阳为官,就在崔家的家门口,但国舅监视敲打也不是好玩的。
就这样吧,柔妃母子安居,他崔大人默默守护,都不要再起二心。因为叛逆有株连罪,崔家全族奉陪不起。
精明的崔疾不仅看护崔妃母子不受地方欺侮,而且在新丰帝面前盟誓,决不让母子们另外起意。
不然,凭什么他说来九江,就可以来。
但不管崔疾怎么想,他能来就满足。而崔妃母子对以后日子有所安心。和崔疾说起话来,总比和地方官要愉快的多。
……
朝霞,一般让人充满胆色,即将亡国的人可能是个例外。
南疆王,或者称呼他南国皇帝,他面对海上夺目的霞光,不知还能看上几回。
公文封封,如催性命。
西宁王增援。
各省驻军增援。
新丰帝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动用全国之力,一鼓作气强横无匹。
这个局势,和南疆王曾想过的,有海为倚仗,有蛇虫瘴气可以御敌,拖上几年,皇帝和国舅锐气消散,南国至少传到下一代不同。
他也曾用珠宝贿赂西宁王关城外的部落们,和他们达成牵制西宁王的策略。
在他亲眼看到铁家大旗扬起时,就知道这策略失效。
也曾派人会见靼鞑国中重臣,让他们牵制京都不敢空虚。他在极南,靼鞑极北,暂时没收到消息。
但看到新丰帝御驾稳如泰山气势,就能知道京都不见得告急。
南海诸岛也曾是一支兵马,却毁在安泰长公主手里。
不是所有的草药都长在温暖的地方,精锐的兵器更多从内陆流出。从通商贸易、草药铁器来说,新丰帝远比南疆王更具优势。
都是叛徒,包括自己。
南疆王对自己定位明确,但亦知道成则王败则寇。他每天咒骂的人,就只有楚芊眠。
如果她没有万里送新丰帝还京?
如果不是长公主名气过大,海岛上的人怎么会变心?
如果……长公主不在了呢?
即将发动的,是对安泰长公主第四十次暗杀,她不会每次都好命吧?
……
夜下的营地里,发出惊呼声:“殿下这里有毒蛇,护驾。”喧闹里,有几个人悄悄离开。
在他们的身后,上官知、楚云期、张士和花小五跟上。
楚芊眠目送到营地之外,把风帽再往下压压,在侍卫保护之下转移到安全的帐篷。
最后的攻城就要开始,层出不穷的暗杀也应该有个结果,让南疆王先高兴一下吧。
“皇姐,”
新丰帝随后进来,眼神上上下下检视一遍:“你要当心,现在恨上你,只针对你。”
攥起拳头:“都知道姐姐是朕的力量所在。”
“皇上可不能这样说,如果让人听到…。”
新丰帝不高兴道:“我会记住,国舅也常说不可以逾越说话,真是的,实话也不能说了。”
十一岁的少年送上大大的笑容:“背后,说一声,使得的。”叮嘱楚芊眠早睡,让侍卫和宫女们经心。
十数里以外,上官知等人追踪中停下,看着低矮树木下两拨就要会合的身影。
摆手往左,张士和花小五猫腰离开。摆手往右,楚云期听从。上官知独自原地靠近,在不能近的地方伏身草地。
已是秋天,但南国温暖依旧。尺把长的草茸茸细嫩,藏身不难。
低语声传来。
“事已办成!”
“看到长公主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