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看那人一眼,卫芙清提起精神,默然转身离开了此处。
离去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对过去点滴的舍弃,扫去眼前的阴霾,她看到的前方是一片明朗的风景。
既已无缘,何须再念!
卫芙清走了,她一个人默然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隐都。
当暗中随行的白衣武士全都闪现跪倒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看向天际长长呼吸了口空气,伸手入袖,把那块统领这些武士命运的玉牌狠狠丢在了远处。
玉牌碎裂,从此以后,这些人便可以恢复自由身,再也没有了束缚。
“走吧,各自散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以后,你们的命只归你们自己决定。”
洒脱而去,留下这些人目送着她孤身一步步地登上了高山,纤瘦的身影最终被林木吞没。
当她跪在庵堂前,静慈师太问她是否真的已经做好准备,放下尘世的一切,潜心在此修行的时候,卫芙清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
尘世太多烦忧,为财、为计、为生、为情,她看透了,只想让自己的余生在青灯古佛下度过,算是解脱了。
静慈师太再劝无果,知她心意已决,便只好为她举行了简单的入道仪式。
发髻绾起,木钗而固,俗袍着身,赐号“静心。”
从此世上再无卫芙清,只有静心一人,长居静慈庵,数年后,继承了师父的衣钵,成了新一代的掌门师太。
——
夜色渐深,承安殿内灯火摇曳。
祁渊终于睁开了眼,身上的痛意还在,他迷蒙地缓了缓神。
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临睡之前,他怕瑶柯担心自己,故一直温声安慰。
他记得那个小女子哭花了脸,执拗地守在他的床前不肯离去休息,最后无奈他也只好依她的性子来了。
一想到瑶柯,祁渊瞬间清醒,转眸看向身侧,这才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眼带忧色地看着自己。
她好像在想什么心事,眼神飘渺,自己这一动,她马上眸色一亮,急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惊喜道:“渊,你醒了!”
祁渊扯动嘴角笑笑,一看她还穿着之前的那件粉裳,就知道她一定一直守在这里,都已经这么晚了,怕是连晚膳都没有吃。
他试图要坐起,瑶柯忙在旁帮忙搀扶,将软枕靠在他的身后,让他靠坐的舒服些。
这个小傻子!祁渊心里叹气,又不想让自己表现出任何疲倦,故意提亮了嗓音道:“瞧你,熬得眼睛都红了,我没有事,这点小伤还算不了什么。别忘了,你的渊可是福大命大天佑之人呢!”
祁渊说着冲她眨了眨眼,带着少有的狡黠之色,瑶柯被他逗得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祁渊眉目舒展,心宽了不少。
现在这个小女子蠢萌的很,如果不转移她的注意力,怕是会被今日之事给吓坏了,那可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我让膳房一直备着你喜欢吃的果子糖糕,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吃,好不好?”
他的语气温和,但是瑶柯能听出来,这声音中带着几丝隐忍的沙哑,她的心不觉狠狠疼了下。
没有立即答应,她起身把放在桌子上的食盒给拿了过来,递到祁渊面前,眉眼弯弯,笑着打开了盒子。
“渊,你看,这是什么!”
祁渊垂眸,盒盖掀起,顿时有馨香飘了出来,这熟悉的味道令他吃了一惊。
不自觉开口回道:“是芙蓉糕!”
瑶柯浅笑着把盒盖放到一旁,里面果然是满满一盘淡粉色的糕点,有芙蓉花瓣点缀其中,同她身上的粉色一样诱人。
“这……”这个季节还能吃到芙蓉糕,已实属难得,只是……阿柯还记得怎么做这糕点?
祁渊疑惑地看向瑶柯,眼里有着不解,瑶柯温柔地回望着他,伸手捻起一块糕点送到祁渊嘴边。
“这是奴婢特地为皇上做的,皇上还看什么,赶快品尝才是。”
这不像是阿柯该有的语气,难道……
他的眼中瞬间涌上欣喜之色,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女子,快速张口把糕点吃下。女子满意地笑弯了眼,又在旁拿过一碗参汤送到他的唇边。
“这糕点里面的花瓣是奴婢在芙蓉花开得最旺盛地季节,晨曦时亲手采摘的,然后把它们烘干储存了起来。等到用时用温水浸泡,色香味完全不会流失,和当季做的味道相同。皇上,你已经尝过了糕点,是不是也赞同奴婢的说法呢?”
她语笑嫣然,看着他的目光温柔缱绻至极,有水汽蒙上了双瞳,被她的笑意晕染,化作琉璃般的光芒。
祁渊一直眼珠不错地看着女子,听话地吃下她亲手喂给他的糕点、参汤,鼻尖酸涩,他也忍不住被她笑中带泪的目光感染,跟着笑出了声。
“甚好!这味道甚好,出自阿柯之手,想不好吃都难!”
“皇上谬赞!奴婢受宠若惊,皇上才是这世上能品得这其中美味之人!”
两人相互哽咽着夸赞对方,却双双笑出了泪,祁渊终于抑制不住激动神色,伸手将面前的人儿搂进了怀中。
“渊,小心伤口!”
女子的急呼也没能阻挡住他的动作,祁渊不顾伤口的疼痛,紧紧抱着女子,呢喃出声:“阿柯……”
瑶柯回抱着他,轻柔小心,尽量避开压到他的伤口,马上应答:“渊,我在呢!我一直都在,我回来了!”
只这一句,就让堂堂一国帝王声音发颤,泪流两行。
他就知道能做得这芙蓉糕之人,只有她的阿柯!寅仁所制的解毒灵丹已经起了效果,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恢复,相信现在阿柯体内的余毒几乎被除尽。
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没有什么比此刻令他开心的了,心中缺失的那份安稳感重新被填满,他要紧紧地抓住,再也不让她丢失了。
这个好消息实在来的太过意外,祁渊抱了会然后松开手,摸着瑶柯的小脸,仔细地再次询问了句。
“阿柯,你真的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吗?”
瑶柯把他的手握住,紧贴在自己的脸上,她回答的很认真,“我好了,就在你睡着后,我哭累了趴在榻前小睡了一阵,醒来后就变得什么都清明了。”
那段中毒后的记忆,她并没有完全忘却,一一回想发生了这么多事,也是心中感慨万千。
尤其是祁渊与江太后的母子亲情,更加让她喟而长叹不已,他虽为王,站在最高的位置上,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能够陪伴。
就如他说过的一样,人站在高处久了,随时都会跌落下来,只要一次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回首以往,历经了那么多的事,他们更知道两人走到一起有多么的不易。
瑶柯看着他的伤口处又有血色渗了出来,心疼地让祁渊快些躺下。
“伤口崩裂了,我帮你重新包扎。”
此刻她不再是那个一脸懵懂的孩子模样,又恢复了淡然睿智的娇俏女子神情,祁渊的这颗心总算可以彻底地放下了。他听话地躺好,任由这个小女子替自己换药重新包扎好。
“阿柯,对不起。”
他看着她的眉眼,很认真地把这句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他恨自己当时的一意决定,两个人的情怎可由他一人说断就断,现在他懂了,什么都懂了。
唯有将自己心爱之人的手牢牢握住,即便经历再多坎坷,也会不为所惧,因为他们早已融为了一体。
今世的幸福,只有彼此才能给予。
瑶柯顿住了动作,她知道祁渊为何说这句道歉的话,那些过往都已化作云烟飘渺而去,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凡事都是往前看。
只要两个人都好好的,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渊,你知道吗?在边邑的那段时间,我亲眼看到那么多人眨眼间没了性命,从最初的惊恐到最后的感慨,人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不知自己何时就会离去。所以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地活着,不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只是后来我又从其中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之所以不同于其他的生物,是因为人有自己独特的思想情感,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执念与信仰。”
她再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有流光闪闪而动,那是祁渊为之心动的光芒,他静静地听着,心已如明镜般透彻。
只听那人语气清亮,带着笃定与自信,“渊,你是为天下人而活,而我,只为你而活。就是因为你有这样博大宽广的胸襟,才将我这个小女子牢牢地吸引住,成了我前行路上坚定不移的指引风标。”
“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就是爱这样的你。”
“阿柯……”
瑶柯的一席话令祁渊的心头暖烘烘地,他拉过她的手,将这个小女子慢慢拉进了怀中,他轻吻她的发,深深闭上了眼。
“阿柯,今生何其有幸能拥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