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从未被女子这样关心过,师父让他下山历练后,他就一门心思专注于行医救人上,没有想过其他,更没有接触过别的女子。
这位大户人家小姐,生来尊贵,却肯亲自进山寻他这样一个普通人,实在令人惊叹,不过又不得不佩服这位女子的胆气。
江亦娆一笑,“这些都不重要,你现在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伤?”
寅仁收回纷乱的思绪,试着动了动身子,幸而他身子骨强健,这一摔没摔个什么骨断筋折,就是脚踝扭到了。
自己动手矫正了脚踝,他伸手拿过一旁的竹篓,慢慢站了起来。
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身上还是痛的很,看来当年他不肯学师父教授的武功,真的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这天马上又要下雨,我扶着你,我们快些下山吧。”
江亦娆不待寅仁同意,马上架起他的胳膊,开始寻路往山下走。
寅仁本想推辞,但见她不顾男女之别,仍顾及他的身子,便不好再多言。
走了没一会,果真天上雷声滚滚,很快,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两人没办法只好先找地方避雨。
旁边不远正好有处山洞,于是他们快步走了过去,此时的两人浑身都已湿透,江亦娆用手攥紧衣摆,使劲拧干了雨水。
寅仁看到洞里面残留着不少的干柴,马上将柴拢成一堆,利落地升起了火。
“江姑娘,快过来烤烤火,小心别着凉了。”
看她身量单薄,如果因为自己而让她伤了身子,他会心里过意不去的。
寅仁的嗓音很好听,如他身上的气质一样,温和不疏离,与他在一处会感到十分的放松。
江亦娆本就不同于其他世家的女儿那般忸怩娇贵,江老曾说她天生就像是个男孩子,只不过投错了胎,生为了女儿身。
自小她就不会曲意逢迎,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拘小节,因此性格得罪了不少人。
慢慢长大,她也就习惯这样了。
来到火堆旁蹲下,被火这么一烘烤,感觉暖和了不少。
一抬眼正看到寅仁在自己怀里拿出了一本书,多亏书的外面包了一层油纸,所以书并没有沾到雨水。
他小心的打开油纸,看到书本无恙,放心地舒了口气。
“这是什么?”江亦娆见他如此珍视,故而相问。
“这本书上面是师父教授于我的一些医理,自从下山后,我就一直带在身边,没事的时候翻阅一下。”
“那我猜想,你应该是你师父十分得意的弟子。”
“师父只收了两名弟子,我是其中一个,相较于另一人,我应该算是比较精通的那一个。”
他并没有马上表现出谦虚的样子,反而认真思考得出结论,面对这样的他,江亦娆不禁对他注目许久。
江府上也有常住的大夫,专门是替达官显贵之人上门看诊的,这些人在江亦娆的眼中看来多是医术平平。
而寅仁虽然只是一个江湖游医,但他接触的基本都是平民百姓,遇到的病情也是又多又杂的,所以他的经验会更加的丰富。
昨日寅仁说起治疗时疫的时候,眼里满满都是自信光彩,她就知道此人必有万全把握。
现在她终于懂了,此人确有自负的资本。
很奇怪,她与他不过才刚相识不久,怎么突然就感觉那么了解他似的呢?
摇摇头,试着把脑中杂乱的思想抛却。
“江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寅仁关切的目光望来,江亦娆忽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掩饰般地别过眼,往火堆中加了根木柴。
“没什么,我在想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原来是因为这个……
寅仁默然住了口,心里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失落,想她定是觉得自己过于啰嗦无趣,所以才这么想快些离去。
是他疏忽了她的感受,是他的错……
寅仁把那本书重新包好,摸了摸身上的衣袍,干了许多,最起码不是紧黏在身上了。
“江小姐,明日还会来吗?”心里刚刚这般想,这话不由得脱口而出。
问完,他立时就后悔了,既有些懊恼自己的唐突,又有些期盼她会如何回答,矛盾复杂交织,理不清心绪。
江亦娆一笑,淡然回道:“我当然会来啊,今日我就是来给你送药材的,可惜你没能等到我就自己采药去了。一直到这些村们痊愈,我才能放心的离开。”
她明明笑意很浅,可寅仁却为这一抹浅笑给晃了神,他痴愣了一瞬,心跳骤然加快,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
他不知,这感觉到底是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他回答的有些语无伦次,转头看向洞外,喃喃道:“雨停了。”
雨停了,她也要走了……
江亦娆也跟着看向洞外,远空中云消雾散,几缕细碎的金光自云层后照射下来,七彩长虹映现,似在天布上随意地描画了一笔。草木上附着的雨滴晶莹剔透,缓缓流动,最终滴落尘埃,万物即将苏醒。
“好美的景色!这是我自小到大从没有见到过的。”
江亦娆站了起来,缓步走出洞外,目光深邃悠远,望着眼前大自然所呈现而出的壮观,不禁发出感叹。
在都城内被城墙楼阁所阻,根本无缘见到这样的景致,而现在她站在山高绿木之中,仰望的是浩瀚无垠的无尽苍穹,俯瞻的是广袤辽阔的沉睡大地。
江亦娆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新鲜空气,闭起眼沉醉其中。
“长虹并不常见,今日不想能在此见到,看来也算是一种缘分。”
寅仁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江亦娆身侧,同她做着一样的动作。
现在天地间不只有万物的声音,还有两个怦然心动的种子在逐渐萌芽、生长。
“谢谢你。”
“谢谢你。”
两人同时睁眼,却不想对彼此所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愣了下,不由得相视一笑。
谢什么?是谢她不顾身份,肯亲自上山来救自己?还是谢她一个尊贵之人,肯与他这样的平民真诚以待?
是谢他能不计任何回报去救那些素不相干的百姓?还是谢他能陪自己共同欣赏着一番天地景色?
他们都不知道对方说的谢谢,到底是指什么,却很默契地谁都没有去问。
一笑间,她不知,此时的她已如天上炽热的骄阳,璀璨夺目,照亮了他的眼,温暖了他的心弦。
而他也同样不知,此时的他亦如那颗凝结而成的雨露,清透纯粹,滋润了她的心田,净化了她所有的人世苦恼。
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暴雨,洗涤了世间污浊,只余下泥土的芬芳。
他们相互扶着下了东山,刚走到山脚下,就见翠儿领着江府一众侍从急匆匆地赶来。
翠儿一眼看到自家小姐,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小姐,你怎么样?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看到江亦娆衣裳布满泥泞,发髻也是又湿又乱,别提有多狼狈了,她心疼地检查这检查那,就差当场宽衣看个仔细了。
“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江亦娆拉住翠儿的手,似有些疲惫的不想多言,刚要走,忽想起寅仁还在这里。
停下步子,她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寅仁,淡淡而笑:“寅仁公子,回去看看还少哪味药材,如果不够,明日我会再给你送来。你回去小心些,那我就先走了。”
“多谢江姑娘,一路慢行,我们……明日再会。”
寅仁背好竹篓,看着那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他却仍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
——
说好的明日再会,可江亦娆回到江府后,到夜里便病倒了。
此病来势汹汹,一直高烧不退,整个人陷入沉睡昏迷不醒,府上的大夫轮着把脉,开方、煎药,眼看着这药汤是喂下一碗又一碗,仍是不见起色。
江老心疼爱女,一气之下将这些庸医都给赶了出去,又花重金去请城中有名的郎中前来看诊。
未等郎中上门,倒先有一人来到江府恭敬地拜见了江老。
翠儿欣喜地向江老介绍此人,“老爷,这是位游历神医,近日城外有村民得了时疫,就是他亲自医好的。有他在,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哦,既然如此,那就快请神医到小姐房中诊脉。”
江老慧眼如炬,一看这个提着药箱的年轻人气质儒雅,谈吐有礼,真就有种世外高人的感觉。
他倒要看看这人是否有这本事,能让娆儿醒来。
寅仁随着翠儿行至江亦娆的闺房,这女儿家的住处外人是不宜进入的,可眼下情况紧急,也就不拘于这些礼数了。
隔着纱帘,寅仁看到江亦娆闭着眼呼吸均匀地睡着,那日东山上发生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第二日他不见她来,心里就像空了一块,有了丝牵挂。
现在见到了,那残缺的心终于被填满了,他很庆幸翠儿能来找他,不然他不会知道她病倒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