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这个,赫连初的面上很明显露出几抹忧色,只是夜色替他遮掩住了,瑶柯并未发觉。
“以后注意一下还是不要过于激动,我这里已经为你存好几包冬日时采下的雪草,到时候你记得继续吃就可以了。”
话说到这,两个人忽然就都沉默了下来,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很久,瑶柯手里的酒葫芦也空了,她轻晃了晃,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了,这才将其放到一旁。
转头正视赫连初,认真道:“赫连,谢谢你。”
赫连初也看向了她,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认真的自己。
瑶柯由衷感谢,“谢谢你曾多次救了我,真的,这份恩情我会一辈子记在心里的。”
“你不必谢我,你应该谢的是你自己。”
是因为有了这么特别的你,才能令我为之驻足、留意。
瑶柯不懂他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她能对他讲的却只有感谢两个字。
这个世间唯一一个不顾所有追随她去死的人,是赫连初,可是她除了感激给不了他任何回报。
“你明日就走吗?”他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便直接将话题给岔开了。
瑶柯什么都没说,只轻点了一下头。
“小叶子你会带走吗?”他又问。
瑶柯将目光放到了远处,轻“嗯”了一声,答:“我会带她一起走,接下来你打算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去北狄?”
小叶子无亲无故,她自然不能将她给丢下,只是赫连初曾说过北狄并不是他的家,她想,大概他会继续留在这里吧。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出乎瑶柯的意料,却也符合他的性情,令人捉摸不透。
“如果可以……”瑶柯稍稍有些迟疑,“我希望你能劝说那步云,不再继续打金雍的主意。”
她知道自己贸然提出这么一个较为敏感的问题,实在有些为难他了,但她也真的希望两国不再交战,永久交好。
期望很美好,只是不知现实会不会如愿。
赫连初站了起来,瑶柯以为触到了他的逆鳞,使他不高兴了,便也跟着站起。
“你还真是为金雍皇帝着想。”
话里多少带了些酸味,瑶柯动嘴想说什么,赫连初又接着道:“你放心,那步云已经没有那个实力再来攻打金雍,北狄迟早都会归顺于金雍的。”
他说的十分笃定,瑶柯听出来他话里有着弦外之音。
那步云在金雍战败而逃,给北狄带来了那么大的损失,北狄王又突然暴毙,那步云的这个王位也是坐的匆忙。
北狄内部接连发生变故,朝局不稳,民心惶惶。后来那步云又兴师动众的准备利用自己给金雍一个反击,谁成想这中间发生了意外,一场计划落空,北狄再无再起之势。
相信现在那步云这个北狄王当的也不会很顺利的。
瑶柯猜测,会不会以后这北狄由赫连初来接管呢?
如果他成了北狄的新王,以他现在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说明至少他心里就是这么希望的。
“明早就启程吧。”
他说着便举步走远了,瑶柯望着他的背影很久很久,直至不见了那抹黑色。
她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地挥了下手,在心里道:
谢谢你,赫连。
赫连初一直朝前走,始终都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个人始终在看着自己。
他的步子本是沉稳的,可是走着走着,不自觉的便开始加快起来。
他好像在逃避,在躲藏,让自己走得更快些,就能脱离开那个人凝望的眼神,这样他才能控制自己不回头。
如果走慢一步,他想,他真的就完全败了。
心里不是早就已经做出这个决定了吗?为何还被困在放与留中挣扎不开。
这样的他是陌生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有这么优柔寡断的一面。
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她是光,而他是这束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他们之间注定了不会有任何交集。
命运就是开了这么个玩笑,明明在是最开始两人相遇的,却阴差阳错的走上了不同的路,彼此擦肩,再也不会同行。
来到那座无字碑前,赫连初慢慢地蹲了下来,他伸手抚摸着那块碑,一遍又一遍。
是不是真的喝醉了,他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些情绪已经不受他控制了,他颓然地低下头,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的苦笑起来。
这种陌生悲伤的情绪一旦宣泄出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他笑,继续笑,笑到两颊酸痛,笑到不断咳嗽起来,笑到眼中隐隐有了泪光。
他将脸贴近冰冷的墓碑,那刺骨的凉意瞬间透过肌肤传入四肢百骸,他终于清醒了许多。
低声轻喃,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在外面受欺负了,一回来母亲就把他拥入怀里,那么温暖,那么的有安全感。
他对着母亲低声倾诉,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母亲都会耐心地听他说,然后安慰他,教导他。
“母亲,我好像又受伤了。”
从小到大,他受过无数的伤,大的小的,轻的重的,不计其数。
可是唯有这次,受的伤好像与以往都不同。
“好像是在这里。”他伸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位置,“就是这里,它在阵阵发疼,我想控制却怎么都控制不了。母亲,我该怎么办?您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身上的力气好似被一下子抽干了,他直接背靠在石碑坐在了地上。
仰头望向夜空,还是那么的明澈灿烂,他寻找着自己经常看得那颗暗淡的小星,他把它想象成自己的样子。
“母亲,您说过,人死了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那么,那颗小星是不是您呢?”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轻悠略过耳廓的风声,但是赫连初已经知道,不管那颗星星是不是他的母亲,他都不会孤单。
因为母亲一定会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守护着他。
他在袖子中拿出了一件物什,把它高举,对上明月。
月光下,他手中拿着的玉石发出黝黑的光泽,只是原本它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玉牌,但此刻月光穿透玉牌上面雕刻的镂空缝隙,依稀可见这是一个字。
一个他精心雕琢出来的字,“柯”。
母亲曾说过,如果以后他有喜欢的姑娘,就把那个姑娘的名字刻在这个玉牌上,然后亲手送给她。
他仍旧举着这块墨色玉牌,看着那个熟悉的字,他缓缓而笑。
“母亲,我有喜欢的姑娘了,但是却不能将这件东西相送于她。”
“那就这样吧,将它永久的留在自己的身上,谁也不会知道,可好?”
他兀自说着,用力攥紧了玉牌,久久都不曾放手。
翌日,瑶柯很早就起床了,昨夜回来后,她看小叶子已经睡下,便简单收拾了一下要带的衣物。
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只拿了她和小叶子的换洗衣裳,还有一些干粮和水。
她默默打算好了,下了青行峰便先去找云威将军,到时候雇辆马车,毕竟从这里回隐都,她根本就不知该走哪条路。
一切准备就绪,可是奇怪的是,她从一大早就没看到过小叶子的身影。
都怪自己没有提前跟她说,这一早上不会又跑到山下去了吧。
瑶柯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可还是不见小叶子回来,她有些着急了,拿起包袱,便出了屋门。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了,回头看了看赫连初所住的那间屋子,她还是走了过去。
抬手轻叩了几下门,等了半天,里面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她不由皱眉,今个真是奇怪,怎么一个个都不在。
后又想了想,反正昨夜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只剩下一个告别。不过,依赫连初那冷漠的性子,估计他也不喜欢这种方式。
那……就算了吧!
心里打定主意,她便不再犹豫,径自顺着山路下了青行峰。
来到小叶子惯常来的张大娘家一问,张大娘却说小叶子根本就没来这里。
瑶柯一下子慌了,这个小丫头这是到哪里去了?关键时刻,找不到人,可真是令人着急。
就在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瑶柯马上扭头望了过去。
是赫连初!
不等她反应过来,赫连初已经骑马走到她的面前,他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低头望着她,嘴角紧绷,看样子有些不太高兴。
瑶柯心怀歉意,毕竟自己临走都没有跟他告别,他生气也理所当然。
她紧了紧挎着的包袱,说话有些吞吐:“你……你怎么来了?我刚刚……敲你房门没人开,还以为你不在……”
“你就打算这么走了?”他的脸色仍旧很不好看,瑶柯察言观色,顿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对不起,忘了跟你告别,确实我做的有些——”
“上来。”他不等她说完,便出言打断她的话,还微微俯身向她伸过来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