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玉在旁边道,“璎珞姑娘,皇上嘱你立刻动身,就在圆明园长春仙馆守着皇后娘娘的供像,终身不得再回紫禁城!”
圆明园。
魏璎珞一身青衣,手持扫帚,如同一个刚刚进宫的扫洒宫女般,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亭台楼榭,对别的宫女妃子来说,被发配于此,如进冷宫,但对魏璎珞来说,却是个避世的桃花源。
不必再掺和进后宫的尔虞我诈,不必时刻防备身周身后射来的暗箭,虽然吃穿用度都简陋了些,但却有一样别的地方都没有的好处。
“娘娘。”魏璎珞走进长春仙馆,看着眼前的供像。
供桌上烧三根檀香,白烟袅袅,飘过供像的面庞。
能工巧匠,将皇后的面貌雕刻于玉石上,乍一眼望去,栩栩如生,似从高台上俯视下来,目光柔和,菩萨似地对魏璎珞笑。
魏璎珞放下手中扫帚,恭恭敬敬跪在杏黄色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祷告,然后咚咚咚,三个响头之后,方重新起身,提起扫帚往外走。
与皇宫相比,圆明园才是她的归宿。
在这里,她可以日日夜夜与皇后娘娘的供像为伴,想象着娘娘还在她身边,手把手的教她写字……
哗——手中无笔墨,魏璎珞用扫帚在地上一撇一捺写着字。
“倒挺有闲情逸致的。”一个戏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魏璎珞回头一看,惊道:“哥!你怎么在这儿?”
袁春望身上竟穿着与她一样朴素的宫人服,手里提着一只扫洒用的水桶,笑道:“我被调来圆明园了啊。”
“你已经掌了内务库库房,又受了娴贵妃赏识。”魏璎珞喃喃道,“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你……你怎么……”
弹指在她眉间一叩,袁春望笑道:“无论金銮宝殿,还是无间地狱,咱们永远在一块儿,你可是亲口答应过,全都忘了吗?”
璎珞摸摸眉心:“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袁春望哦了一声:“少说几个字,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咯。”
这哪是少了几个字?
魏璎珞沉默半晌,道:“你是不是疯了,那么努力想爬上去,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现在又要生生放弃!”
袁春望从桶子里舀起一勺子水,洒向花丛,极淡定道:“知道就好!记住今天我为你付出的一切,千万别让我失望,否则,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魏璎珞又感动又愧疚,看着他被汗水打湿的脊背,忽然走上前去,夺过他手里的水桶,道:“我地已经扫完了,帮你洒一会水吧,你去边上坐着!”
圆明园地方虽大,人手却不多,春去秋来,两人你帮我扫一会地,你帮我浇一会花,你喂我一口饭,我喂你一口水,酸甜苦辣一起尝,路途忐忑一起走,彼此扶持着过着,期间发生了许多事,譬如傅恒率兵出征金川,又譬如……国不可一日无后,故娴贵妃被册封为皇后。
第三卷 延禧宫主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继后
没人住的屋子会旧,没人走的地会荒,
才过去多久,长春宫的花圃里就长出了野草。
弘历站在花圃中,荒草萋萋,被风一吹,便折弯了腰。
“我知道,你与容音是结发夫妻,她这一走,你难免痛心伤感。”太后走近他,安抚道,“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你也该释怀了。”
释怀吗?
弘历低头看着脚下的茉莉花,知道这世上只要还有一朵茉莉花在,他就永远忘不掉那个茉莉般清丽的人。
“皇后是六宫之主,不能永远空悬,你迟早要立后的。”太后仍在他耳边劝,“在后宫之中,娴皇贵妃虽无子嗣,威望和资历却最高,若要立后,她是不二人选。”
“太后说得是。”弘历一叹,“儿子只是……”
只是觉得对不起她……
“皇帝。”太后最是了解这一点,却不肯惯着他,纵着他,半是规劝半是严厉道,“从前的遗憾,都已成为过去,不如怜取眼前人啊!”
弘历看着一地白花荒草,良久,怅然一叹。
三日后,承乾殿。
“那拉氏自皇考时赐朕为侧室妃,持躬淑慎,礼教夙娴,皇太后端庄惠下之懿训,允足母仪天下,既臻即吉之期,宜正中宫之位。今谨遵慈命,侧立皇贵妃那拉氏为皇后……”
送走了传旨太监,珍儿兴高采烈回到寝殿,一推门,愣在原地。
娴贵妃已自行换上皇后礼服,立在镜前,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你终于是皇后了。”
多好的一件事,在她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喜色。
“额娘。”娴贵妃单手抚着镜面,喃喃道,“淑慎不再是从前那个懦弱无能的女儿,我做皇后了,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过捉襟见肘的日子,再也不必受尽他人耻笑,我给你挣了脸面,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说着说着,泪水滚滚而下。
“……为什么你不在?”娴贵妃哽咽道,“为什么不来亲眼看看这身礼服,为什么……不来夸夸我,抱抱我,额娘……额娘……”
她一手捂脸,双膝缓缓下落,跪于镜前,泪水在指缝间漫延垂落。
珍儿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将门给掩上了,然后守在门口,不让旁人进去,不让任何人看见或者听见娴贵妃最脆弱的一面。
国事家事,立后,国之大事,出征,家之大事。
“让我死!让我死好了!”
富察府一片大乱,尔晴鬓发凌乱,手里舞着一只匕首,作出要自尽的模样。
身旁围了一群下人,个个哄,个个劝,杜鹃急得浑身是汗,见傅恒进来,忙冲过去道:“少爷,您可算来了!少夫人听说你要去金川就急坏了,说与其看你去送死,不如一死了之,您快劝劝她呀!”
傅恒的目光往尔晴身上一扫,淡淡道:“还不动手?”
尔晴只是做做样子,怎可能真的去死,一时之间骑虎难下,索性丢了匕首哭道:“富察傅恒,出征金川这么大的事,我作为你的妻子,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居然还叫我去死,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他们夫妻不和,下头的人也难做人,杜鹃小声劝道:“少爷,您就体谅体谅夫人吧,夫人是真的担心你……”
“担心我?”傅恒笑了,“不,她是怕我战死沙场,她就成了寡妇,如今拥有的名利地位,立刻就成了过往云烟。”
尔晴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傅恒神色平常:“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被他戳穿心事,尔晴不由得恼羞成怒,举着匕首朝他刺去:“我索性砍了你的手,看你如何去战场送死!”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哪里是傅恒的对手,傅恒只轻轻用手一劈,尔晴就痛叫一声,匕首脱手而落。
一脚将匕首踢到角落,傅恒冷冷吩咐众人:“尔晴留下,其余人统统下去!”
他积威甚重,杜鹃弯腰捡起地上匕首,与其他下人退出门去。
“喜塔腊尔晴。”四下没有旁人,傅恒声音一沉,再不掩饰道,“我容你活着,不是因为你腹中怀着龙种,而是我曾对你有愧!但再多的愧疚,也挨不住你这样的消磨,你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栋楼里,敢迈出去一步——”
“你敢怎样?”尔晴瞪着他。
傅恒的语气稀疏平常,说出来的话却叫尔晴脊背发冷:“左腿迈,我就砍左腿,右腿迈,我就砍右腿。”
尔晴盯了他许久,终于确定,他说的都是真的……
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悔意,不是后悔当初设计了弘历,而是后悔自己先前不该吐露实情,而是应该将整件事栽赃到弘历头上,一口咬定,就道是弘历垂涎自己的美色,强迫了自己……
反正傅恒这个忠臣,也不敢拿这件事去质问皇上,事实如何,还不是她说了算?
如今木已成舟,尔晴后悔之余,只能哭哭啼啼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能怀上的,你只顾欺辱我,怎地不见你去找皇上?”
傅恒摇摇头:“我为皇上伴读十年,他是什么样的品性,我比你清楚百倍。哪怕你美若天仙,只要和我拜了天地,进了富察家的大门,他就不会动你一根手指。这个孩子到底怎么来的,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你最好保佑我平安归来,若我回不来……”
尔晴一时间心跳如鼓:“……怎样?”
傅恒对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既无愧疚,也无留恋:“京城郊外的庵堂,就是你毕生的归宿!”
说完,他丢下咒骂不停的尔晴,头也不回的离开。
金川之役,匡时许久,先前领兵的讷亲已被押解回京,因其胆怯畏战,导致损兵折将之故,被弘历革了顶戴花翎。
傅恒顶了他的差事……但朝野上下,无人觉得这是一份好差事,相反,都视之为烫手山芋。
便连富察家的人也同样这么认为,故而他一回家,夫人老爷,亲朋好友,纷纷登门来劝,希望他能放弃这门差事,纵会惹来弘历的怒火,总好过马革裹尸,死在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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