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明既然能够看出戴果子的心思,自然也能看出孙友祥的内心戏。如果柳竹雪的身份仅仅是开封少尹的千金,那就真不好说了。可她还有一重身份是峨眉定远师太的得意门生,这位师太却是个有大智慧的高人,不拘泥于俗世俗礼,所以柳竹雪跟着师傅耳濡目染的,比寻常的大家闺秀要落落大方的多。
否则仅仅是戴果子压在她身上这一茬,就能让戴果子兜不过来。柳竹雪当时气归气,还是以大局为重,并没有斤斤计较。让顾长明感兴趣的是,这样一个年轻女子为什么会离开家中,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曲阳县来?
裘仵作被老拳在后院的墙角底下找到,面前三两个杏花白的酒坛子,还是记在顾长明账上的,另外一只肘子吃得满嘴冒油,乐不思蜀。一听说孙主簿找人,他不找水洗手,随便在衣服下摆擦了两下,就想要唬弄过去。
老拳是看到戴果子背着的那个穿的是丝锦衣裙,老裘这双手上去那还了得。于是老拳直接把人提拉到井台边,要求老裘一定把手洗干净。老裘边洗边叹气:“这双手几十年摸了多少死人,还在乎一点肘子的油花吗。等一下摸了死人还不是一股尸臭味。”
老拳被他念叨的好像又看到那些通天河上飘着的死尸,心中一通翻腾:“主簿不是让你去摸死人,是有个大姑娘。”
老裘却露出一种惊慌失措的表情,往后退了好几步:“主簿要我去摸个大姑娘,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吗?”
“见你的大头鬼,那姑娘中了暗算,顾公子的意思是一般大夫看不来这种,才要你去瞧瞧。你以为主簿大人还给你牵线做红娘还是怎么样!”老拳一双牛眼,瞪人的时候效果奇佳。
老裘擦干净双手,认命的被老拳提着衣领带到孙友祥几人面前。不是老拳想要提他,这老鬼头喝得太多,双脚发飘,东倒西歪的,自己都快走不来路了。
“要我摸的大姑娘在哪里?”老裘一进门没句好话,戴果子不动口直接动脚,一条长腿打横伸出来,正好把老裘绊了个狗吃屎的姿势,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胡闹!”孙友祥这一句不知道是在说老裘还是在说戴果子,他的一张脸在顾长明面前快要挂不住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能靠谱点吗!
老裘不敢哼哼,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爬到床沿边,想要撩开帐子往里瞧一瞧,却见顾长明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帐子,沉声道:“裘仵作可会诊脉,姑娘年轻脸皮薄,见不得生人。”
老裘腹诽道,哪位姑娘脸皮薄,你们一路进来都见到了,只有我见不得。不过他既然是仵作就有自知之明,倒是不太介意顾长明的话,摇头晃脑道:“我素来看死人多,看活人少,看活的大姑娘还是这辈子头一遭遭。”
“无妨的。”顾长明依然客客气气的,“这一年的杏花白酒钱,回头我就去天香阁替裘仵作支付了,不知裘仵作意下如何?”
一击鼓 第九章:要杀人灭口
老裘吸口水的声音立时传入诸人耳朵里。戴果子都不想承认认识这人,小时候还从这人手里吃过不少零嘴。一年的杏花白就把仵作的尊严给卖了,什么出息!
“顾公子的话可当真?”老裘没皮没臊的往顾长明跟前凑,“说好是一年的份,我一天可是三顿都要喝酒的。”
顾长明微微笑着点头,露出雪白的牙:“一天三顿好酒,绝对不会食言的。”
老裘高喊了一声好,双手拍在大腿上噼啪响:“既然有顾公子这句话,今天不怕丢脸也要试试手了。”
顾长明侧身对孙友祥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裘仵作专心诊脉。唐县的回音也是重要大事。
孙友祥对床上躺的哪一位,有挡不住的好奇。戴果子是他一手养大的,什么脾气他很清楚,别看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其实为人很谨慎,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果子与年轻女子这般亲密。而且他用探究的目光看过去时,果子有意把目光给回避开,这代表着什么?
“顾公子这边坐,我先把从唐县回来的两个人喊过来。”孙友祥咳嗽一声,在门外待命的两个衙役很快出现,“你们把刚才给我说的发现,一五一十都给顾公子再说一遍。”
戴果子的注意力终于被正事给吸引过来,不再用眼神去瞟裘仵作那边。不知道是不是杏花白的作用,裘仵作一脸正经,搬了张椅子在床沿,不知道又从哪里找来一块布头,盖在柳竹雪手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回大人的话,回公子的话,我们到了唐县,把顾公子给三具女尸画的画像拿出来,沿着河岸问那些百姓可曾见过没有。一路问了二三十人,都一口否认说从来没有见过。”左边的络腮胡子衙役名叫郑和算是县衙的老人了,右边年轻些的是胡文丘,刚当差不久,一张脸白得不像是衙门里做事的,倒像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画像,什么画像?”戴果子茫茫然的问道,他才是孙主簿的干儿子,曲阳县县衙的顶梁柱,怎么成了一问三不知的那个。
“顾公子临时绘制的画像,顾公子真是好手法,画得栩栩如生。”胡文丘在旁边插嘴道,“要不是有这些画像,我们到了唐县也是两眼一抹黑,哪里去找。”
戴果子揉身扑上去,朝着郑和的怀里一通乱摸:“画像呢,把画像拿出来给我看。”他在天香阁的时候,听顾长明几句话概括一个人的长相特征,已经觉得很是了得。这人还会画像,他一定要扒出来找找破绽。
郑和块头虽然大,却是怕痒,被果子挠得想退还不能退。主簿大人在这里看着,还有顾公子也在场,不能太失态。他胡乱的想要把果子拍下来,你小子一双手到底在摸哪里!
“画像在我这里。”胡文丘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几张纸,“总算是问到最后一个人,问出些线索来了。有个老婆婆说见过其中的一个女子。”他快速的把其中一张挑出来,“她年纪大了,我们生怕她老眼昏花看错人,特意把画像打乱顺序,认了三次,她把同一张给挑出来了。”
戴果子把胡文丘说的这张抢在手里看,通天河的女尸案是他直接经手的,三具女尸的长相衣着,他同样记得很清楚。然而一眼看到画中人,他还是深深吃了一惊。什么叫惟妙惟肖,什么叫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是不是曾经见过,戴果子今天算是领教了。
孙友祥探手过来,把画像收在自己手中:“那个老妇人怎么说?”
戴果子耳朵边嗡嗡作响,知道孙主簿在说话却一个字都听不见。顾长明这家伙是从哪里学来如此厉害的手法,家传的,对了对了,干爹说过顾长明的亲爹就是前提刑官,在任期间破了多少陈年冤案,肯定有两把刷子。
“她说这个女子曾经问过她两句话,当时她没有在意,见我们追查才想起来。那个女子问的是通天河这个季节,水流得快不快?”胡文丘办事仔细,所以孙友祥点他来回答。他可以把所听到的一字不落的背出来,“老妇人回道,秋风一吹,河水肯定要慢下来,若是再过一个月,河面有些地方会结冰。那女子听了这话满心欢喜,还送给她一小块银饼做酬谢。”
“没有其他特别之处?”顾长明始终在旁边静静聆听,到这个时候才开口询问。
“还真被顾公子说中了,老妇人说这个女子生前更美,笑的时候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说话有些大舌头,吐字不太清楚。”胡文丘说到这里,抓了抓后脑勺,“我和郑和把那银饼也换了回来,两人身边都没带多少钱,七零八凑的还欠了她三十多文钱。”
顾长明摊开手,一小块银饼被递了过来。他低下头来看,银饼大约是三钱左右,问那么一句话就给三钱银子,也难怪老妇人记得这样清楚了。
“这不是官银,无从查找源头了。”孙友祥似乎有些可惜,这是被剪过的银子,作为证物的话没有任何的价值。
顾长明取出更大的一块银子,还给郑和:“有时间再跑一次,把欠下的还给老妇人。”
“顾公子,这是县衙的事,怎么能够动用你的银子。”孙友祥伸手想要拦住,被顾长明轻轻一格,手臂完全推不动半分。
“哎哟哟,不得了了。”那边裘仵作又大呼小叫起来。
孙友祥想到顾长明刚才许了老裘一年的杏花白,这笔银子本来也不该顾长明来出。可是他为官清廉,确实还拿不住这份酒钱,心下惭愧就没有再坚持下去。
戴果子第一个冲了过去,见老裘站起来要掀开柳竹雪的帐子,而且气势汹汹,整个人都像是要压上去一样。他合身飞扑上去,双手手臂把老裘拦腰给抱住了:“才说了人家姑娘脸皮薄……”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戴果子说话就没有能够说得完整的。老裘是被他给抱住了,帐子被人从里面一把掀开,他看到的是柳竹雪面无表情的脸孔,还有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掌,微微勾起。他第一反应是这只手和她的人一样好看,应变的急招是临时扭着老裘一起在地上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