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问哀家什么?”等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太后才猛地清醒,身边还有两个外人。
顾长明知道此时此刻再想要问出什么细节,可能性极小。太后的眼神中带着警惕之色,明显是有所防备了。
“没,没什么。”顾长明决定不要多嘴,辽国使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与他们的干系不大。那人不过是得了急症,又不是做下什么恶行,无需要他来操心计较。
果然太后听他没有再问,明显是松了口气:“你先同哀家说说,这一路见到了什么?”
顾长明如何会把路上的凶险说出来,何况还要牵扯到素娜和她的寨子,还有这许多耸人听闻的蛊虫。他挑了阿九山和铁郎湖的传说,又把山水美景绘声绘色的说了一番。
太后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眼角余光在观察柳竹雪。柳竹雪铁了心不开口,一副淡漠的神情,反而令人完全跳不出错来。太后见她的皮肤比初见时略黑,想来是跟随顾长明爬山涉水的时候,日光晒足,精神气倒是满满的。
“路上只有你们两个?”太后笑眯眯的问道。
“很多人随行。”顾长明不会让这个口舌落实,无论柳竹雪和戴果子是不是已经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他比果子要考虑细致周到的多,柳竹雪便是双亲不在,依然是好人家的姑娘,名声尤其重要。
“那这一路岂非游山玩水,乐不思蜀了?”太后深知顾长明的能耐,想要从这人的口中套出破绽,本来不是容易的事儿。她暂时不想用自己的身份再去压制,毕竟在九皇子的案子上,全凭顾长明左右张罗,一个人倒是比开封府那些不成器的官员加在一起强得多。
当时,太后曾经想过要把案子交给包拯,转念一想,九皇子得了那样的病猝死,本来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径,要是经过包黑子的手办案。这人从来都是不讲情面,只看真相的,到时候万一有更多不利于容旭的证据被爆出来,委实不是太后想要看到的结果。
顾长明这个人,看起来是前提刑司顾武铎的儿子,实则完全没有入朝入仕。太后垂眼把眼底的一抹晶光掩饰过去,留这样一个人,如果许以他想要的好处,是不是今后不方便通过开封府府尹,甚至不方便透过官府的悬案都可以交予他来处理。
顾长明看似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实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如今他的软肋便是父亲顾武铎的下落不明,太后笑得更加和蔼可亲,恰好这是她所知道的,拿出来刚好可以做筹码。
六击鼓 第六章:两全之法
顾长明始终不明白,太后要控制他的行踪,不想让他出门太久,还在情理之中。上次明明答应把柳竹雪的旧事一笔抹过,如何又特意指名道姓要她进宫?
柳竹雪有一句话说得不差,宫中没有单纯的事情。太后嘴上不说,必然有其目的。顾长明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后背发凉,飞快扫了柳竹雪一眼。
“你的兄长在新任上很是得法,攒下些好名声。皇上前日在看过其奏折后,说是虎父无犬子,连声夸赞过几句。”太后话风一转,毫无痕迹的带到了柳竹雪这边。
柳竹雪的双手全部藏在袖口底下,听得这一句话,再次握紧双拳才能强迫自己不会太激动。父亲在世时,兄长性格优柔寡断,没想到才新官上任没多久,已经得了皇上的亲口赞赏。她心里头是五味参杂,一时之间不知是苦是甜。到底年轻,脸上绷不住,情绪宛如开了闸门的河水,蜂拥而出,奔腾不止。
“你没有什么想要询问哀家的吗?”太后曲起手指在桌角敲了两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如坐针毡的柳竹雪,看起来小丫头的心志毅力尚且不足,一句话已经能够令其坐立不安了。
顾长明与柳竹雪相处时间长了,知道她是个极其重情的性子,对待师父定远师太,对待亡父柳致远,对待日久生情的戴果子,甚至对待身边的其他人,都是尽心尽力为之。连那个性格乖张的素娜,从来不和柳竹雪争执,应该是明白谁是真心对自己好。
太后没有半分过渡,直接把柳竹雪唯一留在世上的亲人消息甩出来,便是在测试她的反应。她对这个远离开封府,临行前都不曾来道别的兄长,还留存了几分真情实意。
“我在世上已然没有亲人,这话是上次太后亲口告诉我的,我牢牢铭记在心,绝对不敢忘记。”柳竹雪单手抓住衣襟,开口略见困难,声音也是低哑发沉,仿佛在强行控制住内心的波动。
“哀家的一句话,你倒是记得清楚明白。”太后以为十拿九稳的情况,也没看清楚顾长明是不是从旁提点,柳竹雪居然恰当好处的把问题又给重新推了回来。
“太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自是不敢忘记。”柳竹雪深深低着头,目光的范围只剩下鞋尖前很小的一片地方。既然太后愿意见她服软,见她示弱,那么她完全可以满足太后的臆想。
这本来就是从前的她,想要再扮演一次也并非难事。
柳竹雪边说话,肩膀还在微微的颤动,她出行归来,整个人又清减了几分,肩膀单薄不堪一握。从太后的角度看过来,真是楚楚可怜的小丫头,被自己的两句话吓得魂不附体,反反复复只会说那一句了。
太后很满意柳竹雪的反应,这样的性子才好把握。她不愿意见到柳家留下的这个姑娘离经叛道,古灵精怪的,免得以后还闯出其他的祸事。
“那即是说,你不当他是兄长了。”太后再用一句话把柳竹雪往死角里逼近。
柳竹雪咬着嘴唇,再不肯开口,仿佛生怕说一句错一句,恼怒了太后。顾长明接受到她求援的目光,接话打圆场道:“她很感激太后不念旧事,自是把太后所说过的都当成是最深刻的记忆。柳少尹过世后,皇上垂怜其长子尚未成家,双亲皆亡,破例给其官职实差,远赴上任。这些都是柳家的喜事,与她毫无瓜葛了。”
“你当真甘心?不愿意去投奔你的兄长吗?”太后上半身微微前倾,好似要更清楚的看见柳竹雪脸上微弱的表情变化。
“太后,我孓然一身,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柳竹雪语调悲怆,眼圈一红,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一路滚落。
“让哀家再想想,看看这小可怜见的,倒是哀家好心办坏事,让孩子伤心了。”太后示意身后的宫女把锦帕双手递过去给柳竹雪擦拭眼泪,“别哭了,你的心事,哀家都明白。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够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呢。便是顾家成了你暂时的落脚点,你住的了一时,也住不得一世。顾长明还能为了你不娶妻生子不成。”
顾长明沉默的听到此处,更加坚定了先前的那个想法。固然柳竹雪应付的很妥当,顾长明还是想要带着她早些离开皇宫,最好能够想个办法,让太后早早打消了这个荒谬的念头才好。
“哀家过几天给你想出个两全之法,到时候哀家再让司徒来接你们进宫。”太后反手掩住了嘴角,“年纪大了,才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气力不济想要补眠了。你们先回家去,等着好消息。”
顾长明抿着嘴角,给太后行礼,又等柳竹雪行过礼,转过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他走得极快极快,柳竹雪要用小跑的才能勉强跟得上去。在寝宫中转了两三个弯,顾长明方才放慢了脚步,等着柳竹雪苦恼的一路跑过来。
柳竹雪刚想开口询问,被顾长明一记凌厉的眼神压了回去。她知道这不是合适说话的地方,连忙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两人走出寝宫,外头的司徒岸明显没想到他们那么快返程,又见顾长明脸色不佳,以为是得罪了太后。转念一想,要是太后震怒,两人哪里这么容易全身而退。
“太后说得累了,想要休息,我们先告退了。”顾长明更不愿意和司徒岸说太多。
司徒岸一下子相信了,太后的年纪一把,不过是才从丧子之痛中挣扎出来。若非想见顾长明,平日这个时候都是小歇不见客的。
他想说亲自送两人回顾家,以示真心实意。毕竟真把人得罪了,太后回头又说要见,吃亏的还是他自己。远处急急忙忙跑来个侍卫,凑到司徒岸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顾长明耳力极好,隐约听到辽国,使臣之类的话,佯装什么都不知情的问道:“司徒大人方才说要去街上查一查,我们说的可是真话。现下可都查清楚了?”
“果真有辽国使臣到了,真是该死。随行的大部队还离开封府百里之外,这个萧铮为什么随便带着两个随从,隐匿身份混了进来。要是在开封府出事,谁也兜不下责任。”司徒岸说得气急败坏,“看样子,我是没法抽身送两位回府了。立时安排其他亲信,护送周全。”
顾长明摇头笑道:“从宫门到顾家能有多少路,不用送来送去。我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这一次司徒岸没有拦截,任由顾长明扬长而去,眼色暗沉问道:“那人当真是辽国枢密使萧铮?”
“千真万确,他在街上苏醒以后,带着随从进了驿站,表明身份,说是想要官府帮他寻找救命恩人。”侍卫抓了抓后脑勺,“又说救命恩人是一男一女,外貌出众,男子穿一身天青色,女子是鹅黄的衫,藕荷色的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