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公主就撩着眼皮上上下下打量他,嗤笑一声:“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一会初宁会去见你。初宁问过我关于她生母的很多事,魏家对她不好,骂她是野种,我什么都没有多说。她是慧娘盼来的孩子,若是她跟你问起慧娘的事,还希望你用脑子想清楚再回答,莫要再叫她难过!”
难过?!
妻子的名讳在耳边,宋霖盯着她看的眼神都冷了几分:“当年若不是你,若不是你非要给慧娘寻医问药,能叫她就这么留下初宁撒手人寰?!我会说什么叫初宁难过的事吗?!”
“你还是这样!”安宁公主被指责得脸色也不好看,怒视过去,然而眸光都黯淡许多,“你心里还是觉得我害了慧娘,可是太医都已经跟你说了,即便慧娘不怀上孩子,也顶多是能拖多一两年!这是慧娘的心愿,她一心要为你留后,我有什么错?!”
“你闭嘴!”
宋霖低低的吼一声,抬步逼近她,眼里都是厌恶:“慧娘要给我留后,我能理解,但你这么个高贵的公主,当年哄着慧娘给我下药。想要给我留后的人是你吧,可惜叫我看穿了,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慧娘待你如亲姐妹,你居然能做下这种觊觎别人丈夫的事!”
他突然走近,安成公主不措,往后退了一步。她身后是台阶,要不是反应快扶了下边上的石拦,恐怕就得踏空掉下去。而宋霖在耳边低低的话,字字如针,直扎得连呼吸都窒住了。
她咬牙,被他气得手都在颤抖,指甲狠狠抠进石柱里的浮雕缝隙间。
当年的事......她闭了闭眼,突然就笑了:“对啊,我就那么不要脸,如今你女儿还得叫我一声义母。怎么样,你是不是要气死了?”
宋霖强势的神色一顿,然后是比刚才更甚的怒意,手握成了拳。
安成公主重新站好,扫了眼已经断裂的指甲,将双手藏进袖,毫不输怯地抬头与他怒目相视:“我就喜欢看你气极败坏的样子,我就那么无耻,宋霖,你是不是很难受?”
“——可我觉得痛快!”
她抬手狠狠推他一把,再也没有看他,背对着他径直朝大殿走去。
她迈过门槛的时候,看到了皇兄就站在门边,她一时没忍住,红了眼。
“他真是彻头彻尾的混蛋!他脑子都被狗吃了吧!”
明德帝只看到两人有所争执,虽然听不清是吵什么,但肯定知道宋霖是提起当年的旧事,他这嫡妹才能被气成这样。
他抬手拍了拍她肩头:“兄长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他就是那样的人,在政事上有才能,在生活中却缺了些心眼。当年你也不该拿自己跟他置气,他才会因为对你太过抵触,才把恶事都联想到你身上。”
安成公主抿抿唇,反手抹了眼角,是从未在外人跟前露出过的柔弱一面:“当年年少,喜欢也只是一时冲动,知道他定亲后就绝了心思。是觉得他总避我如蛇歇,跟他解释也不听,才闹得又是满城风雨,我其实就是气他!”
“后来皇兄让我嫁汝宁侯,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他到底为国捐躯,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他。本就正难过着,结果回京后,他又是那种我会吃人的作态,我好歹是个公主,我就那么自甘下贱吗?还会跑去跟自己表姐抢丈夫不成?!”
“结果京城里就有了那个我要再嫁他的谣言,甚至都传成是我信誓旦旦说要再嫁他。我知道当时汝宁侯府几房夺权,都盯着我好不容易掌控的兵权,想要逼我真的改嫁,他们就好顺了心思。”
安成公主一边说一边气得揪帕子。
“若不是我在宗室里选出最好的苗子培养,恐怕汝宁军真是被他们养成反军!”
明德帝也难得见向来稳重的妹妹委屈成这样,轻易不提的陈年旧事都跟倒谷子似地说出来。他轻叹一声,拉着她坐下。
她还在说:“结果宋霖就不过脑子想想吗,就因为我认回了表姐,和表姐常来常往,他就能真信了!表姐也劝过他,他却还说是表姐被我洗脑了,受我指使,还有最后那件事!”
安成公主一生最难堪的莫过于刚才宋霖嘴里提起的旧事。
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只冷着脸坐在那里。
明德帝发现自己除了叹气,也不能说什么。
姑母为了国家外嫁,妹妹为了稳定朝局远嫁,他只觉得自己无能。
“还是朕无能。”
帝王幽幽自责,安成公主瞪了眼:“如今还有外戚,皇兄还再放任不成?!已经又过两年了,太子有才有德,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在夹缝中求生存?那是您嫡子!”
明德帝倒不是真无能,除去情势所逼,他向来是十分冷静睿明的君主。
他听到妹妹略带放肆的话,只是笑笑:“难道朕就放了他们去封地,好真在朕百年的时候,让他们暗中势大,直能逼宫吗?”
安成公主听到这里,垂着眸,不说话了。
罢了,她在这里再卖可怜,也抵不过帝王心术。
“皇兄,讨您个恩典,小姑娘要去见爹爹,我让她到镇抚司外先候着了。”
明德帝闻言哈哈哈地笑了:“他把你气成这样,你还替他着想。真是,朕一点也不想叫宋霖归朝了。”
“您别。公是公,私是私,那小姑娘得多可怜,您也没法和姑母交待。大不了以后我把他当恶犬,我躲他还不成?!反正老了,也气不动了。”
明德帝就去看妹妹的面容:“可不,眼角细纹又多了。”
这下可好,把安成公主气得差点想弑君,站起来一摔袖子走了。
——她天生就是受气的命。
明德帝对她这脾气只能摇头失笑。太好强了啊,当初先帝把她当儿子养,养成这个性格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若是软一些,她也不能跟宋霖闹成有你没我的局面。
在宋霖被送回诏狱的时候,徐砚带着初宁刚刚好到地方。
有几天没见小姑娘,在车里时免不得因为她昨天的事说教两句。小姑娘可好,厚着脸皮就往他怀里拱,拱得他一点脾气也没有了,说也舍不得说。
只好轻轻搂着她的腰,让她以后行事多想着自身,万事都没有她重要。初宁却还能笑吟吟跟他说要兵书,要学上三十六计,下回一定做得更完美。
这头正说着,徐砚就听到镇抚司门口有动静,撩了帘子一看,居然就看到宋霖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走下来。
一瞬间,他下意识是先松开揽着小姑娘腰的手,然后一阵惭愧。
以前温顺得跟只奶猫儿似的小姑娘被他越宠越歪了,他觉得自己不好开口对宋霖说的事,又多了一样。
想想都头大如斗,有种要命的错觉。
徐砚叫初宁还在马车里坐着,准备先去问问林大少爷在不在,他是锦衣卫千户,父亲是指挥使。让他们两人先进去找个地方坐一坐还是没问题的。
林大少爷得到信,腰间挂着刀就迎出来,爽朗地和他一抱拳,把两人请进去他班房。
初宁上次来过一回,对镇抚司有种心怵,但林大少爷虽看着高大凶恶,说起来话却很爽快。让她安心不少。
两人不过坐下片刻,就有人寻过来宣明德帝的旨意,准两人进去探监。
林大少爷又亲自带着他们进去,把那片地方的狱丁都赶到外头,自己守在不远处。
“——爹爹!”初宁进了牢房后就眼泪盈眶,冲去进一把扑到父亲身上,想哭又收起泪,去端详他面容,“您怎么瘦了那么多。”
她摸索着去握他的手,发现手上更是枯瘦如柴,叫她再也忍不住落泪。
徐砚站在她身后,先是打量了眼牢房。比先前出事的时候好多了,还是和别的犯人分开,独间,还有桌椅和铺了棉被,桌子上还有一壶温温的茶。
徐砚心头微宽。
这些也都代表着明德帝的态度。
他这才朝宋霖拱手揖礼,要喊宋兄,可两个字到嘴边却又吐不出来。
宋霖那头拍着女儿的背,忙朝他摆手:“你我兄弟,还要这些虚礼不成,你先坐。”抬手就指了空的凳子。
徐砚心里百转千回,被‘你我兄弟’四字闹得耳根微烫。
初宁还在那里握着父亲的手絮絮叨叨。多是关心他的身体,事无钜细的问,又把带的棉被去铺好,总算是化涕为笑。
徐砚一直默不作声听父女俩说话,在小姑娘提到安成公主的时候,他看到宋霖脸上明显有怒意,就又默默琢磨两人的关系。
也不知道是在一边沉默了多久,外头有人来禀林大少爷:“大人,刑部的人奉命来问几句话。”
林大少爷就看向牢房。宋霖见到女儿了,放心又满足。
女儿长大了,徐砚把她照顾得很好,他没有什么不放心,便轻声让她先回去。
至于他能否平反的事,他只字没提。
他已经知道徐砚把帐目交了,所以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怕隔墙有耳。得看那些藏在后面的人怎么行事,他们才好再做出对策来。
初宁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徐砚将小姑娘送到林大少爷跟前的时候,朝他拱手说道:“还请再给片刻时间,我与宋兄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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