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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如梦作梅花 [出版] (王世颖)


  傅山点点头,松开了傅眉的手腕,傅眉忙拿起外衣,穿回身上。
  褚仁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怅然,似乎刚才一直屏着气息,此时放松下来,头都有点晕晕的。
  傅眉回来了,仿佛一切都变得有了色彩,褚仁像是又一次,由失明迎来了复明。
  窗前,傅眉正在习字,背影镶嵌在一方阳光里,半旧的青衫似乎微微发着光。含胸,拔背,悬腕,沉肘,一撇一捺,皆劲道十足。褚仁呆呆地看着,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这样看下去……唯盼过去驻足不去,未来不来,时间永远停留在这现在。
  似乎感知到了背上灼热的目光,傅眉回头对褚仁笑道:“你自己不用功,净盯着我做什么?”
  褚仁一笑,掩饰似的,走过去看他的字,一边看,一边念了出来:“‘野鹤孤云闲活计,清风明月道生涯。千山磊落收云气,四海光明耀日华。’这是谁的诗?”
  “长春真人丘处机的《述怀》。”傅眉答道。
  “那是你家祖师爷了?”褚仁笑道。武侠小说褚仁还是看过不少的,家住白云观附近,每年春节都要去上香,这位全真派鼎鼎大名的丘真人,他很熟悉。
  “是。丘真人是全真龙门派祖师。”傅眉因提到了祖师的名讳,放下笔,端凝地肃立着。
  “据说爹爹头上的那种黄冠,也是丘真人创制的?”
  “嗯,传说元太祖曾赐给丘真人一块金子和一块玉石,要他戴在头上,丘真人在手心把金子揉捏成月牙冠,又把玉石掐捏成簪子,用指甲掐着戴在头上,就成了黄冠。不过这都是传说,当不得真的。”
  “但丘真人被元太祖尊为‘神仙’,却是史实。他是汉人,却受了蒙古人的封,你说这算不算投敌叛国?”
  傅眉眉头一皱,“你怎么能这么说?‘十年兵火万民愁[1],千万中无一二留。去岁幸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穷急漏诛残喘在,早教身命得消忧。’丘真人万里赴诏,一言止杀,拯救天下苍生无数,乃是悲天悯人的大功德。”
  “嗯……‘万古长生,不用餐霞求秘诀;一言止杀,始知济世有奇功。’”褚仁吟道。
  “这是什么对子?”
  “北京白云观的楹联,顺治帝的重孙题的。”
  傅眉怔了半晌,才转过来这“顺治帝的重孙”是什么意思,呆了片刻,又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在看《长春真人西游记》吗?”
  “是啊……”褚仁叹道,“无论是蒙古皇帝,还是满洲皇帝,包括你这个汉家的徒子徒孙,对丘真人的评价都很高。也就是说,就算汉人做了清朝的官儿,只要利国利民,也不算失了气节,对吗?”
  傅眉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似乎内心很是纠结。
  褚仁继续说道:“但是爹爹却连童试都不让你去参加,倒似沾了一点儿清朝的好处,便负了大明似的,你说,到底是爹爹对?还是丘真人对?”
  傅眉低头思忖良久,方抬起头来,娓娓道来:“都对!你……傅仁有个亲哥哥,叫傅襄[2],因患上时疫,二十岁上故去了,他的妻子当日便服毒自尽殉了情,这是节;寡妇孀居一生,也是节;甚至寡母为了抚养子女而再嫁,在我看来,也不算失节。节,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的本心是什么。伯夷叔齐是抱节守志,袁继咸公何尝不是?就是有仕清的明臣,若真能做到丘真人的功业,想来日后青史中也会赞上一笔的。我若有丘真人的缘、才、势,我也会如他一样行事的。但我不过是一介庸人,野鹤孤云罢了……至于爹爹要怎么做,自然有爹爹的道理,为人子者,从这个‘孝’字出发,自然要遵从、效仿爹爹的……”
  “那你就一辈子不想赶考出仕了?”褚仁歪着头,觑着傅眉脸色。
  “想又怎样……”傅眉低头一叹。
  “以后……别再说这些了……好吗?”隔了很久,傅眉又说道,声音很轻,像是自语。
  傅眉若说些旁的话,褚仁还是想辩一辩的,但傅眉这样柔声恳求,褚仁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何苦说出来伤他的心……总归还是身不由己吧。
  傅山像一座山,挡在前面,傅眉用一生也翻不过去。被禁锢在这时代中,被禁锢在这家族中,处处都是禁忌,处处都是枷锁。翼已折,剑已断,心头那一腔欲沸的少年热血已经沉沉欲碧。这囚在父亲训诫和规矩中的一生,恐怕只能用离世出尘的“清风明月道生涯”聊以自慰吧?那颗兼济天下的心,终将被漫长岁月中的琐碎俗务磨洗成细碎如红尘的齑粉,沉沦卑贱,在柴米油盐中蹉跎,转眼间,就是五十年……
  相顾无言,傅眉磨着墨,褚仁百无聊赖的把水滴中的水,一点点滴到水丞中。
  四周静到了极处,唯有一滴一滴的滴水声,慢慢平复着两个人的心跳。心中的波澜,如心头的波澜,散尽了,便成了止水。
  忽然,一阵敲门声,将两人从安静的化外拉回到喧嚣尘凡中,让人感到一丝不安。
  因傅山不在家,傅眉便去应门,还没到门口,便隐约听到门外的说话声:“……这家姓傅,刚搬来不久,借住在这里的,是白家的宅子,家中只有四口人……”
  傅眉开了门,见甲头和保长都在,另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长脸,剑眉,留着八字髭须,穿一身石青色的团花衫子,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傅眉心中有些忐忑,便不说话,等着他们先开口。
  那甲头还是继续说着:“……一个老太太,还有傅先生,这是他儿子,还有一个侄子,刚来的时候便已经书了册牌了。”
  那保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看了看手中的册牌,打量了傅眉片刻,问道:“另一个孩子多大?”
  “十二……”傅眉有些迟疑,他不太清楚册牌上到底写的是多大岁数。
  “请他出来,我有话要问。”那男子说道。
  褚仁出现在门口,扫了一眼众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傅眉有些紧张,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男盯着褚仁看了半晌,“你叫傅仁?”
  “嗯!”褚仁点点头。
  那男子又展开一卷画轴,侧过来让保长看。
  保长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但那甲头却伸长了脖子看过来,说道:“像!我看有点像……”
  褚仁和傅眉对视一眼,心中登时涌起了不祥之感。
  褚仁故作天真地问道:“像什么啊?是说我吗?让我看看好不好?”
  那男子一翻腕子,把画轴转了过来,问道:“你看看,像不像你?”
  那是一幅极其生动的白描,上面画着一个孩童,眉眼五官和三年前的褚仁一模一样,身上也是那件“满堂富贵”的马褂,腰中也是那条黄带子,鞘刀、火镰、荷包,一样不少。连荷包上的杏林春燕纹样的刺绣,都一模一样。
  傅眉伸手握住了褚仁的手,脸上却不动声色。褚仁只觉得傅眉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黏黏腻腻的。
  “不太像,不过……也有五分像。”褚仁强压住心中的紧张,歪着脑袋,似乎在细细品评。
  甲头呵呵笑道:“那是自然,这画上的孩子,是三年前的样貌,这十来岁的孩子,变得最快,如今长大了,自然不太像了。若是十分像,只怕便不是了。”
  那男子皱着眉头,问傅眉道:“他是你堂弟?”
  “是。”傅眉点头。
  “怎么跟你们住在一起?”
  “他父母、兄嫂都亡故了,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亲人,因此我父亲收养了他。”
  “你们是家中受了灾,才寓居此地的?”
  “是。”
  “受了什么灾?”
  “兵灾。”
  那男子眉毛一挑,似乎便要发作。
  褚仁忙牵了牵了那男子的衣角,问道:“他是走丢了吗?你们在找他?”
  “是啊……”那男子叹道。
  “那他爹爹一定着急得紧,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找他呢?”
  那男子看着褚仁的脸,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因为我们找到了那孩子身上的衣服,才知道他可能还在人世。”
  褚仁心中一惊,望向傅眉,恰好傅眉的视线,也投了过来。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装作若无其事。
  突然,那男子不知从哪里抖出了一件衣服,用手提着双肩,举在褚仁眼前:“你可见过这件衣服?”
  抽象的大朵五瓣海棠花,花梗上穿着彩绦装饰的古钱,正是那“满堂富贵”织金缎,三年过去了,还像新的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人已长大,衣还如故。
  褚仁摇了摇头,随即又喃喃地说道:“真希望你们早点找到他啊!”
  那男子盯着褚仁,“你真的不认识这件衣服吗?”
  “认识,这就是刚才图上那件,只是少了一条带子。”褚仁依旧呆呆的,装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那男子若有所思,慢慢收起了衣服,卷起了画轴。
  “你们若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样的小孩,就报到我这里来,若能帮忙找到人,王……大人重重有赏!”那保长看了一下男子的脸色,补了一句,便带着两人去下一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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